屠狗 第一一五章 入陣
鏖兵久戰,穆獅磐血浸重甲;殺人如麻,甘酒泉僥倖存身。
圍繞那杆金狼大旗,堆積下幾多殘肢斷臂,澆灌下多少灼熱鮮血。
黑蛟浮空遊走,但見煞氣沖霄漢,天人感應如神,有漫天黑雲壓金城。
冰涼雨絲垂落,沾衣潤物無聲,眼見得便是一場潑天豪雨將至。
天光晦暗,大戰猶酣。
兩千騎馬弩手默默轉向,迎向正北方向的萬餘王帳援軍,此去若能立下殊勛,金城關便極有可能多出一個封號衛。這世上可沒有天上掉真金白銀與官帽子的美事兒,大周邊軍尤其如此,不從屍山血海中淌出一條路來,憑啥讓同樣刀口舔血的同袍們高看一眼?
戰場之上越是出現變數,就越要沉得下心神,否則陣腳一亂,不是功虧一簣使得大好形勢毀於一旦,就是與那轉瞬即逝的一線生機失之交臂。
在更大規模的交鋒開始之前,金城關下的核心戰場出現了短暫的平靜。
金城輕騎在東、王帳狼騎在北,又一輪硬碰硬的血腥對沖之後,雙方遙遙相對,中間隔著近百丈已被踩踏成一片血色泥濘的草原,各自舔舐傷口。
這片血色泥濘並不空曠,除去一具具死狀悽慘的屍體與守在屍體旁的無主戰馬,仍有數百落馬騎卒在舉刀步戰。
這些漢子俱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傷,早已精疲力竭,全憑胸中一股血氣支撐。不論是周人還是黒狄,無一人選擇上馬歸陣,既沒那份兒力氣,更加不願拋下傷重的同袍與盡在咫尺的仇敵獨自逃出生天,不求別的,只要拖住對方,等下一次雙方精騎對沖時,自然能一起上路。
雙方大軍有條不紊地重整陣列,除去校尉百騎們傳令時的呼喝,便只是殺氣凜然的寂寂無聲。排在前列的士卒能看見那些步戰同袍的身影,大多已無招式與配合可言,場面一如街頭青皮毆鬥般難看。後排士卒則只能聽見場中聲嘶力竭卻兇狠如野獸的吼叫,刀劍入肉,如同砍柴。
突如其來的浩蕩長風吹卷了旌旗,豆大的雨珠兒自九天之上連綿墜下,串成一卷昏黃色的珠簾。
無邊的喧譁與死寂之中,是何人青銅遮面、效那先賢風~流,擊鼓高歌於野,哀哀然大放悲聲?
馬蹄聲急,奔騰如龍。
「朔方黑鴉奉詔討賊,違逆者殺無赦!」
萬人回頭,目光灼灼如火,那捲天地珠簾彷佛都在這一刻懸停凝滯。
但見黑衣白馬來,有一人提刀入陣!
劉屠狗眉前三尺,憑空懸有一枚令牌金劍,浮沉不定、金光奪目。
見令牌金劍如見天子,持之者即為奉詔,自可橫行無忌。
大軍叢中一員金甲大將吐氣開聲:「讓出道路!」
二爺咧嘴一笑,所過之處,斬浪劈波。
五百黑鴉緊隨而至,自東至西連成一線,將邊軍紅袍蝟集而成的陣列輕易切開南北兩半,很快便越過最前排金城輕騎,沖入那片吞噬無數血肉的泥濘,刀鋒直指那杆被數千狼騎簇擁的金狼大旗。
縱不是鐵甲重騎,只要刀鋒足夠鋒銳,誰說不能陷陣無雙、斬將奪旗?
那悲涼歌鼓聲驀地轉為雄壯激昂,直如烈酒入喉,令人禁不住胸懷激盪。
劉屠狗提刀上撩,掀起一道驚世駭俗的輝煌刀氣,轟散雨幕珠簾,光華耀目、虎嘯震天。
那刀氣初時極為華美瑰麗、絢爛多姿,飛出一丈即開始褪色,彷佛香火不盛的寺院裡那些年久失修的壁畫,因為風吹日曬而日漸剝蝕,透著一股滄桑意味。
刀氣所經之地,不論人馬、無分周狄,皆如冰雪般消融。
數百糾纏在一起的雙方士卒眨眼間死傷大半,為五百黑鴉讓開了衝鋒的前路。
幾乎同時,申屠淵的心腹親衛們彼此對視一眼,神情中驚訝多過憤怒。
他們方才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向以儒將自居的自家將軍竟惡狠狠地罵了一聲娘。
兵家將門精擅的長槍大戟本就可以及遠,自然總想著化繁為簡、返璞歸真,儘量省下氣力以應付曠日持久的連天大戰。
只是若想僅憑一柄單刀便陷陣奪旗,則註定要走一條南轅北轍的路子,要義便在於一鼓作氣先聲奪人,務求畢其功於一役。江湖武夫大多不願意來邊關沙場掙取軍功,大半緣由便在於此,越是招式華美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