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第六十一章 兩次強硬的發言
大青樹下的修行者們一直在注意澗旁的那對年輕男女,他們很清楚書痴雖然性情溫婉,但極少對男子予於絲毫顏色,此時看著她竟與那年輕男子相談甚歡,不由竊竊私語起來,猜測那名年輕男子的身份與來歷。
先前便隱約猜到寧缺身份的某些人,通過眼前這幕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心中的震驚化為敬懼,不知此時自己該過去向傳說中的書院高人行禮問安,而是應該保持沉默,以免讓對方不喜。
那名南晉貴公子察覺到場間氣氛的變化,圍在身旁討好自己的幾名散修顯得有些神思不寧,餘光一瞥見到澗邊那兩個身影,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他身份尊貴,此次卻親自前來爛柯寺參加盂蘭節大會,除了代表南晉皇室向對南晉有大恩的歧山大師表示尊重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知道書痴會來,他想通過此舉向對方表示自己的誠意,甚至還隱隱盼望著,如果能夠得到歧山大師的承諾解惑,說不定會在瓦山里與那女子成就美事。
南晉皇室曾經私下試探過書痴的心意,卻遭到了婉拒,這位貴公子幾番書信石沉大海,始知莫山山這姑娘並不是普通的女子,今日進入瓦山後,為了不讓她覺得自己是在糾纏而心生不喜,始終在壓抑自己親近她的渴望,扮演出風輕雲淡的模樣,就是想讓她能夠對自己留下一個好印象。
正在這位貴公子輕搖折肩,矜持而溫和地與那些修行者閒談,有些緊張地猜測莫山山會不會在一旁靜靜看著自己,眼中流露出欣賞神色,自以為得計之時,卻忽然發現,自己傾慕的女子竟是根本沒有在意自己,而是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去了澗邊竊竊私語,而且還笑的那麼開心!
……
……
青樹下那些修行者的驚疑目光和輕聲的猜測,引起了寧缺的注意。便再難瞞過他敏銳的感知,尤其是那名昨日清晨在爛柯寺里遇見過的南晉貴公子陰沉的臉色,更是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不由微微皺眉。
想到某些事情,他也必須承認,如果不去理會性格品德之類的東西,單從身份家世上來論,那名南晉貴公子大概是世上最適合書痴的對象。如果要說性格品德。他自己也沒有那些東西,一念及此,竟生出些莫名的不悅。
寧缺看著青樹下那名南晉貴公子。問道:「你是和那人一道來的?」
莫山山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確認她不是隨那名南晉貴公子一道來的爛柯寺,寧缺心中的不悅情緒頓時煙消雲散。笑著說道:「但他肯定是跟著你來的。」
莫山山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有微寒的秋風自澗底生起,順著石坪吹拂,大青樹里發出嘩嘩的響起,然而樹冠里的枝葉,因為太過濃密,沒有被風拂開任何縫隙,樹下那名南晉貴公子的衣襟也被風掀起了瞬間,明黃色的腰帶驟現驟隱。
「我知道他是南晉太子。」寧缺說道。
莫山山微感詫異。
寧缺笑著說道:「昨天在爛柯寺里遇見過,有些小爭執。不過你知道的,我現在性情比較溫和,所以就算他問我算什麼東西,我也沒有告訴他,在我眼裡,他連東西都不算,因為更早的時候我和他就打過交道。他曾經想買我的雞湯帖來討好你,那一次我真把他的臉抽的紅腫不堪,現在真沒有什麼再抽他的興趣。」
莫山山看著崖下的山澗,低頭微笑不語。
寧缺以為她不知道那次老筆齋被竊文物拍賣大會上發生的故事,便講了一遍。眉飛色舞說道:「十三先生不賞你家南晉太子臉,要賞便是這記響亮的耳光。」
莫山山抬起頭來。微笑問道:「很得意嗎?」
寧缺想了想,說道:「當時的感覺確實很得意,這時候想起來也還有些得意。」
「那便是真得意了。」
莫山山點點頭,然後說道:「其實我知道這件事情。」
寧缺心想既然你知道,自己還眉飛色舞說了一遍,真的是很尷尬。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說道:「幫我趕走一個我的追求者,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還是說你只是得意於讓我苦苦念著你一人而孤老終生?」
寧缺身體微顯僵硬,更不知該如何接這話。
「最麻煩的事情是,世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那麼你說,世人會怎麼看待我,又會怎麼看待你看待我的方式?」
莫山山有些羞恚地說道:「既然事不可行,你這樣便不合適。」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當時就不該那樣……」
寧缺側身對她長揖,道歉道:「從以前到今天我一直在犯錯,希望你能原諒。」
他的道歉很有誠意,有難得的真誠。
莫山山卻喜悅不起來,明湖般的眼眸微微蕩漾,有些失望微酸,勉強笑道:「道痴說的沒有錯,你就是世間第一等無恥之人,認錯認的比誰都快,誠懇地總讓人覺得好像錯的都是別人,你才是無辜的那個。」
寧缺沉默無言,這才發現再如何清雅脫俗的女子,一旦被某事所困,和世間所有女子都沒有任何差異,總會找到無數嗔怒的理由。
當然他知道自己只能老實受著,因為他確實錯了,稍一思忖後,他認真說道:「為了讓你覺得我的道歉更有誠意,我決定做一件事情。」
莫山山問道:「什麼事?」
寧缺笑著說道:「待桑桑病好後,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長安城,然後去王大學士府上把那幅雞湯帖搶回來,到時候寄給你。」
莫山山微笑說道:「墨池旁的書房裡已經有你很多書帖。」
寧缺有些無奈,問道:「那怎麼才能讓你高興起來?」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墨池旁的書房裡還沒有你寫給我的便箋。」
這是已經重複過很多次的要求,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自輕自賤,羞愧難當臉頰漸漸生出紅暈,卻依然勇敢而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寧缺不敢直視她的眼神,望向身前的山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