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 第七十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
青瓷燒制的燭台充滿了兩晉南北朝時該有的獨特風情,倒立蓮蓬狀的底座,外刻覆蓮花飾,上置橫條隔板,板上有四個獅子形態的杯口,可以同時插數根蠟燭。
放在屋角的鎏金鳳首香爐正點燃了細細研磨的檀香,百鍊良金,淡淡穆穆,隱耀膚里之間,若以冰消之晨,雲煙裊裊而出,將閨房之內點綴的如同仙境。
徐佑洒然落座,望著對面的詹文君,突然有些神色恍惚。人云燈下看美人,三尺高的白燭閃爍著明媚的春意,在煙霧繚繞之中,讓本就十二分的美貌又平添了幾分求之不得的神韻。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徐佑突然想起了蘇軾的這首《海棠》詩,不由的脫口而出,然後才驚覺此情此景,以這首詩的意境未免顯得有點輕薄。
詹文君呆呆的望著徐佑,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才恍然驚覺,雪白的雙腮悄然附上一抹緋紅。不過她性情大方,並不因此而羞澀難耐,反倒一揚劍眉,夸道:「郎君出口成章,才學之盛,恐不在三吳第一才子陸緒之下!」
陸緒這個名字,徐佑是聽過的。第一次登門拜訪詹文君時,遇到了假扮她的宋神妃,何濡曾引用過陸緒寫給宋神妃的詩句。
也就是說,在詹文君的心目中,已經把徐佑同這位三吳第一才子相提並論了。
徐佑汗然道:「夫人謬讚!佑一介武夫,如何敢跟陸郎君並稱?」
「郎君謙遜了!上次聽你那句『兒童不識沖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已經驚艷不已,今日再聽這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卻又更上層樓。若說知曉女兒家的心思,三吳之內,郎君不做第二人之想。」
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徐佑很是糾結,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老革命用老辦法——轉移話題,道:「方才萬棋去找我……」
「為了百畫?」
「是!」徐佑注意觀察詹文君的神色,道:「百畫之罪,罪在沒有事先通稟夫人,但將心比心,她一家親眷的生死操於人手,驚促之間難以作出正確的決斷,也在情理之中。念她年幼無知,又沒有真正犯下大錯,加以懲戒,逐出府門或者罰作勞役,都不失上佳的解決辦法。」
詹文君嘆道:「郎君是讀過兵法的人,豈不知信則不欺,忠則無二心?家舅在時,治家如治軍,百畫做下背逆之事,忠心有二,實在於法難容!」
這是《六韜》裡的話,縱然在古代,讀兵法的人也不會多,詹文君一介女流,又是商人之家,竟然連兵法中的言論都信手拈來。郭勉的這份處心積慮,不能不讓徐佑多想幾個為什麼!
「既然談到了兵法,想必夫人也讀過鬼谷之學。先生說用賞貴信,用刑貴正。不問情由,只知循規蹈矩,墨守成規,可不是公正的做法。」
「鬼谷?」
詹文君失聲道:「鬼谷之學自張儀蘇秦之後,久不見於人世。多年以來,雖常有人自稱鬼谷秘術的傳人,但大都是假借先賢之名,行雞鳴狗盜之實,聽郎君所說,莫非義興徐氏得到了真正的鬼谷之學?怪不得,徐氏百年來軍功赫赫,原來……」
徐佑一時大意,忘記當世知道陰符術的可能只有寥寥數人,何濡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掉書袋砸了自個的腳,真是尷尬的無以復加。
也幸好他臉皮厚,扯淡的話張口就來,道:「偶然在哪裡看過,只是忘記了,可能不真也是有的。至於徐氏的兵法,來自宗族無數先人在戰場上以鮮血為經歷寫就而成,與鬼谷無關!」
詹文君忙致歉道:「是我失言!」
徐佑故作搞怪的揮了揮手,道:「不知者不怪!」
兩人對視一笑,方才因爭執而來的凝重和火藥味頓時消散。徐佑懇聲道:「法之威,威在賞罰並重,賞以誘人心,罰以懾人心,但不管賞罰,都在使人心服,而不在取人性命。免百畫一死,非但不會有損法度的威嚴,反倒讓部曲們看到了法外的恩情,人心都是肉長的,若是苛刑峻法有用,後燕何以亡天下?」
徐佑說的後燕,是衣冠南渡之後,在北方五胡亂華中建立的七國之一。後燕有個皇帝叫慕容眭,跟另一個時空裡的後趙皇帝石虎很相似,同樣的殘暴,同樣的好色,同樣的嗜殺,稱帝期間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