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望族 第0054章 恐難從命
家中沒有餘糧,春梅姐對前來雪中送炭的沈少爺非常感激,千恩萬謝的將采冬送了出來,站在門外,久久沒有回去。
話說她之所以行事輕浮,並非沒有原因。
早在當年成親時,不知沈大柱從哪裡聽來了流言,說春梅姐在家偷偷養過漢子。
倒霉的是春梅姐有一年玩鞦韆,不慎一腳踩空跌下來,正好撞在了胯部,當場流了血。
大概就因為此事,有知情者藉此暗地裡造謠,誰讓春梅姐生得貌美呢。
洞房花燭夜,沈大柱自以為謠言是真,不管春梅姐如何解釋就是不信。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沈大柱一想到自己的腦袋上冒出綠光,便憤怒的動手毆打妻子,打了還不許妻子叫出聲來,也不許外人看出她身上的傷痕。
沈大柱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性情霸道暴躁。那一年,沈安夜裡出來方便,聽到兒媳婦被丈夫打得輾轉呻-吟,氣得大叫兒子出來,罵他是個無福消受婦人的惡鬼。
從那以後,沈大柱變得收斂了些,但也因此跑到外頭一連多日不回家,不久學會了酗酒、學會了賭博,學會了與不三不四的婦人勾勾搭搭。
春梅姐起初是很賢惠的,自始至終沒有對外人說過丈夫的半點錯,苦苦忍受,一邊盼望丈夫能夠回心轉意,一邊勤勞做事,孝敬公婆。
但大宅院向來沒有秘密可言,挨打的事兒很快傳遍了,那時候的沈家人對漂亮懂事的新媳婦都有好感,人人善意的認為哪個閨女年輕時沒有情竇初開過?所以一時糊塗也情有可原。
當時春梅姐的賢惠博來所有人的一致讚揚,連雪白鬍子的老管家也背後贊道,「好一個賢德的媳婦啊!」
還有諸如「大柱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之類的話。
那時候,這些表揚給了春梅姐一種無形撫慰,不僅撫平了她的痛苦,並且使得她可以挺起胸膛,驕傲做人,尤其對於那些輕浮的,不守婦道的女人驕傲。
但是,時日一久……
盛開的花朵不能沒有水的澆灌,春梅姐又是天生那方面非常強烈的女人。
一到夜晚,當她孤零零的躺在冷清清的被窩裡失眠的時候,空虛與寂寞,對青春和美貌轉瞬即逝的恐懼,無盡的黑暗的長夜,對自己所嫁非人的不幸與惆悵,紛至沓來。
有時候,隔壁家傳來夫婦倆的敦倫聲,難受的春梅姐從炕上爬起來,推開窗戶……
仰望星空,黑夜裡閃爍著滿天的星光,野外浮蕩著調情的蟲聲……
此後的春梅姐繼續忍耐著,一切都忍耐著,只為了得到老輩和其他人的讚揚,一如全天下的婦女。
一直到丈夫徹底學壞了,不但搶走她的所有嫁妝,又頻頻偷拿父母的積蓄,還連連盜竊沈家東西的那一年。
春梅姐崩潰了,沈大柱不學好,所有人都開始指責於她,不消說起因的根子上就在於她當姑娘時的『不貞』,而成親了這麼些年,為何沈大柱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呢?
丈夫的種種不好,過錯自然還在於妻子的身上,古時對婦女的偏見根深蒂固。
更為重要的一點,是春梅姐沒有懷過孕。
總之沒有人不再誇她賢德了,反而往日的賢德通通成了笑話,傳言四起,有人背地裡說大柱之所以變壞了,都因為他媳婦表面上一本正經,實則到處勾搭男人,鬧得大柱不堪忍受云云。
好在謠言沒有證據,很快被四太太壓了下去,但是管不住人們暗中的那張嘴。
此時氣苦的春梅姐也沒了年輕時的單純,她明白一則自己勤快做事,不免得罪了許多偷懶耍滑之人,二則天生貌美,丈夫長期不在家,無時無刻不引來人家的丈夫兒子覬覦,他們哪怕只為了近距離的與她說上幾句話。
所以早就成了婦女們的眼中釘,加上最近連公公婆婆也開始不滿了,春梅姐憤怒之下乾脆也不管了,既然你們人人都罵我放蕩,那我就放蕩給你們看好了。
當然不僅是為了報復,年紀大了,很多事也看開了,破罐子破摔乾脆藉機放縱本性。
蘇州城,王宅。
沈侃隨著沈嘉績二人出來穿過兩條大街,來到距離北門不遠,剛剛建成的陽明公祠。
廟祝聞訊跑了出來,王潛齋也跟著走出來,拱手笑道:「爽約有罪,爽約有罪。」
耘農先生問道:「匾寫完了沒有?」
廟祝指著院門,說道:「寫完不久,在那晾著。」
當下大家進了門,沈侃就見前方豎著一面一人高的大匾,上寫「王文成公祠」五個古勁朴老的大字,墨跡還未全乾。
沈嘉績連連讚嘆:「筆如其人!寫得好。」
「聊以塞責,有愧先賢。」王潛齋謙遜的道。
廟祝不失時機的恭維:「小祠留芳,全仗施主大筆。」
二人相視而笑,當下沈侃跟著長輩整理下衣衫,淨了手,進去給陽明先生的神像敬香,鞠躬。
在公祠吃了茶,說了半天話,這才返回王家,就見王潛齋的兒子還站在門前恭候。
進了書房,王潛齋說道:「當日席上的話,到底有什麼事情見委?兄弟自揣毫無所長,不知有何能效力的地方?」
耘農先生說道:「咱們說話開門見山,沈兄之意,欲以弟子讀書之事,煩世兄管理也。」
「如何管理?」王潛齋微微皺眉,「一發明說了吧。」
沈嘉績說道:「那我就一發造次說了。家下子弟和村裡的孩子,尚未上學,想懇請兄長在沈家村設帳。前日若驟然提及,顯得小弟敦請之意不恭,故今日造府相商,望兄長應允。」
「此事恐難以從命。」王潛齋聽了直搖頭,「沈兄見愛,我心領了。咱們好友之間無需見外,本來教育後輩不敢推託,但家裡有個緣故。家兄打京城退仕回來,比我長了二十歲,今年整六十了,每日同桌吃飯,一家人相依已慣。我若到沈家村,以家兄老來的性情,我知道此事行不得。」
「子貞兄長回來了?」沈嘉績很是意外,「貴昆弟友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