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七百五十三章軍亂
崇禎十七年,四月二十三日。揚州府,靖江縣。
滾滾人『潮』不住湧來,將一條官道擠得水泄不通。江南一地多是水田,此刻正值禾苗長成之時,地里已經是綠油油一片。
水鄉澤國,道路本狹。就連官道,也比北方要窄上一成。
這麼多人瘋狂地在路上奔跑著,不斷有人被擠下田去,泥水飛濺,到處都是搶天呼地的聲音。
冒襄蒼白著臉坐在車內,緊緊地捏著手指,外面的喧譁聲,哭喊聲不絕於耳,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馬車才行出去兩里路,看情形,今天是沒辦法離開揚州府了。
而且,這麼多難民,人人都想逃過江去,就算順利進到靖江城裡,要尋得一條大船,只怕不是那麼容易。
如果不儘快離開揚州,拖延幾日,事情就麻煩了。
一種不安從心頭升起,叫他五內俱樂焚,竟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忍不住將頭探出車去,問『侍』立在車外的管家冒庭桂;「管家,夫人可好,小宛可好?」
冒庭桂額頭上有一個明顯的大痕,天氣實在太熱,走發了熱,那條蜈蚣般的大傷疤變成了血紅『色』,看起來甚是可怖。
「回公子的話,公子放心好了,咱們冒家乃是名『門』望族,在揚州府頗有威望。這裡雖然『亂』,可百姓一聽到是咱們冒將的車隊,都不敢冒犯。況且,我已經命家丁將大夫人和如夫人的馬車小心護著,出不了差遲的。」
他口中大夫人和如夫人正是冒辟疆的正妻蘇元芳和小妾董小宛。
聽冒管家說已經將車駕護著,冒襄偷偷地鬆了一口氣。不過,看到路上沒頭沒尾的難民隊伍,和冒家的車隊,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冒家乃是如皋首富,在揚州府中也算是大戶。這次舉家逃難,光箱籠就裝了十幾車,又有一百來親戚和下人,聲勢倒是不小。
可人一多,卻走得慢了。
他焦急地說道:「管家,這路堵成這樣,咱們的車馬又多,等擠到靖江,也不知道多晚,怕到時候進不了城就麻煩了。況且,這麼多人,能僱到大船嗎?」
冒庭桂:「大公子放心好了,就算半夜才到地頭,咱們也能進得了城,就算逃難的人再說,小人也找得到船隻。」
「怎麼說,你快說。」
冒庭桂笑道:「大公子這幾年一心撲在科舉上,對於世間的事卻有些不清楚了。卻不知道,如今這靖江縣的縣尊卻和大老爺和公子有舊。等到了地頭,遞上大公子的名刺,縣尊肯定會開城『門』迎接,而且,我家所需船隻縣衙『門』也會準備妥帖的。」
冒襄一呆:「靖江知縣是誰?」
冒庭桂笑道:「靖江知縣姓周名象『春』,以前正好做過我們如皋的父母官。」
「啊,是他。」冒辟疆瞠目結舌:「原來是周知縣,不對啊,他好多年前就已經升任淮安府同知了,怎麼官兒卻越當越小,到如今還做了靖江這座小縣的知縣?」
聽大公子問起這事,冒庭桂一臉的仇恨:「還能為什麼,得罪了『奸』佞小人唄。」
冒襄恍然大悟:「管家說的原來是孫元啊!」
冒庭桂面上的仇恨和不甘更是濃烈:「大公子說得是,不是孫元那賊子又是誰?據說孫賊和南京兵部『侍』郎廬鳳總督馬士英狼狽為『奸』,得了孫元的授意,這一兩年以來馬士英不停地挑周縣尊的錯的,幾乎年年歲考不過。去年年底更是挑唆漕運民夫鬧事,安了周大人一個『激』起民變的罪名,貶到靖江來做知縣了。」
「原來是這樣,馬瑤草以前做過河漕總督,在淮安根深蒂固,這事要做些手腳也不難。周象『春』大人為人梗直,自然不是這等小人的對手。」冒辟疆恍然大悟。
崇禎七年鳳陽事變之後,整個鳳陽府、淮安府的官員都被朝廷追責,幾乎換了個遍,而以前那個河漕總督也被拿下了。
漕運總督負責大運河航運安全,最為要緊,必須由得力知兵的朝廷大員領銜。所以,後來朝廷就破格起用因為登萊事變後被閒置在家的前山東巡撫朱大典。
朱大典此人能力出眾,人情練達,確實是個難得的幹才。可惜這人有個特點,非常貪婪。漕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朱總督一上任之後就大撈特撈,搞得天怒民怨。幹了沒幾年,就被言官彈劾,灰溜溜地再次回浙江老家休養去了。
如此,河漕總督一職就空缺下來。這個時間,河南和湖廣賊軍勢頭甚勁,有東犯威脅大運河這條明帝國生命線的趨勢。所以,朝廷就讓能力比朱大典更出『色』的馬士英頂了上去。
馬士英在任上確實幹得非常出『色』,後來,朝廷索『性』又讓他做了廬鳳總督,做起了安徽地區的軍政一把手。可以說,馬士英之所以起家,乃是從做河漕總督始。
漕運是馬士英的勢力所在,他要在淮安做點手腳搞周象『春』輕而易舉。
冒庭桂氣憤地說道:「馬『侍』郎也不知道得了孫賊多少銀子,竟然為這樣一個賊子張目,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陷害忠良?」
「銀子,你也太小看他馬瑤草了。」冒辟疆冷笑:「是的,馬士英其實和朱大典一樣貪婪成『性』,在河漕任上『弄』起銀子來比朱總督還狠。在鳳陽時,收起錢來也不手軟。不過,他手握兵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拿他也沒有任何法子。馬士英如今能夠在南京站穩腳,還不是因為他有平定永城劉超叛『亂』之功,這個世道,還有什麼比戰功更顯赫的功績?永城之戰可都是他孫元替馬瑤草打的,這二人已經徹底連成一氣了。孫元讓馬士英幫其報酬,馬『侍』郎投桃報李,會不答應嗎?」
管家冒庭桂一跺腳:「難道南京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還能如何?」冒辟疆一臉的頹然,長嘆一聲:「國破家亡,如今只要手頭有兵,就是草頭王。如孫賊這種帶兵的大將軍,即便是朝廷也要看他三分臉。孫賊、馬士英倒行逆施,正直忠貞之士也是莫可奈何。管家,咱們這次舉族逃去南京,不就是為避高傑的『亂』軍嗎?」
「是啊。」冒管家也是搖頭:「這朝廷的官兵比起賊軍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