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所有的戰馬都裝著轡頭趴在地上。
兩千多騎兵沒有一個人說話,都靜靜地將目光落到遠處燈火明亮的寧鄉軍老營。還是沒有風,初夏的夜色如如同黑色鉛石壓在所有人心上,氣氛顯得凝滯。
仿佛被這凝重的空氣所感染,有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騎兵紛紛伸出手去摸戰馬的頸項,安撫著自己的戰友。
美美地睡了一覺之後,部隊被孫元拉了出去,都埋伏在距離老營一里半的丘陵地帶。在全軍出營埋伏的同時,孫元還命人將老營的所有燈火都點燃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黑夜中的空曠平原上顯得十分醒目,相信能夠很輕易地就將劉超吸引過來。
實在太旱了,丘陵坡地上的草木都已經枯黃,連一個蚊蟲都找不著,夜涼如水,很是舒爽。
抬頭看去,頭頂的天空一片半透明的深藍,有千萬點繁星閃爍,不用問,明日又是一個好天氣。
孫元背著手站在一顆老柿子樹下,保持抬頭看天的肢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隨著時辰的一點點流逝,看情形已經到了子時,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安。風平浪靜,這夜色哪有半點狂風大做的架勢?
不過作為一軍軍主,揚州鎮軍的統帥,即便心中擔憂,但他面上還是竭力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鎮定。
倒是小余有些沉不住氣,小聲道:「將軍,會不會弄錯了,別是荊然糊弄咱們的吧?這廝為了救冷英那個綠頭烏龜,急火攻心,撒下如此彌天大謊,實在可惡!」
荊然是他推薦進軍隊的,如果這鳥人闖下這麼大的禍,叫他又氣又急。
孫元張開嘴,正要安撫已經有些急噪的余祥。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吃進去一口灰塵,氣管受到刺激,差點咳嗽出聲。
瞬時間,一陣尖銳的呼嘯聲掠地而起,沿著山坡沖了上來。借著星光看去,一道無邊無際的塵土之牆緩慢而整齊地撲來,就如同漲潮時的大海。戰馬的馬鬃、身上的戰袍、頭盔上的紅纓、黑色的寧鄉軍旗子都朝同一個方向飛揚而起。
起風了!
大自然的偉力是如此的壯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如牆而來的沙塵,呆若木雞。就連不安的戰馬也安靜下來,趴在地上,身軀微微顫抖。
「沙沙,沙沙!」那道塵土之牆看起來好象很慢,其實就在一瞬間就撲到孫元身前,眼睛裡頓時混沌不明白,耳邊只響動沙子扑打鐵盔的聲音。
孫元張開嘴想讓大家保持好隊型,可這種情況連呼吸都困難,又如何喊得出聲。
他只能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棉巾蒙住口鼻,直接蹲在地上,儘量減少身體所受的風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感覺皮膚、頭髮、衣甲里全是沙土,就在孫元感覺自己快要經受不住的時候,風漸漸地小了起來。
眼前清晰了許多,遠方自己老營的燈火在一片昏黃中透射過來,頭頂的星光也依稀可辨。
孫元回頭看去,身邊卻是空無一人。只驚駭之中,旁邊有一個影子動了一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一百個……原來,剛才塵土實在太大,將大家都蓋住了。
「將軍,敵襲。」小余伸出右手指向遠方。
孫元心中一凜,定睛看去,遠處是一片火把的海洋,瞬間將眼帘占滿了。
空中混沌的黃色土幕也在這片火把的光芒中微微顫動,似是要活過來。
「好多,好多!」小余抽了一口冷氣,將一口全是沙子的唾沫吐了出去:「至少兩萬,或許更多。」
孫元一看,差點笑破了肚皮:「草寇果然就是草寇,看劉超的軍勢,怕是比當年滁州大戰時的高迎祥還不如。」
小余說得對,敵人至少在兩萬以上,因為是半夜,也數不清楚,搞不好超過五萬。人雖多,可隊伍的軍列卻極為散亂,沒有絲毫陣勢可言。士兵和士兵,隊伍和隊伍之間的距離也大,賊人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門,刀槍且不說了,很多人手上還拿著鋤頭、釘耙,甚至木棍。這樣的部隊,多兵種配合自然是談不上的。
顯然,敵人根本沒經過什麼嚴格的訓練,很多人大概都是被劉超裹脅的流民和百姓,直接扔過去一根木棍就驅使他們上了戰場。
這樣的軍隊有點像早期的農民軍,靠著人多一涌而上。若是打了勝仗,自然是可以靠著高昂的士氣讓對手陷入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