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殘 第四百七十六章 千里卷戎旌(中
「食祿乘軒著錦袍,豈知民瘼半分毫?
滿斟美酒千家血,細切肥羊萬姓膏。
燭淚淋漓冤淚滴,歌聲嘹亮怨聲高;
群羊付與豺狼牧,辜負朝廷用爾曹。」
明馮夢龍《廣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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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號稱是東貴西庶、南蓄北實的長安城內,最為精華和繁榮的區域。
正好居於大明宮、太極宮和興慶宮之間的光祿坊,橫跨數條街王氏邸園一隅偏院之中;前任的宰相,晉陽王氏的門面和代表人物,現任的白身庶人王鐸,也穿著一身寬鬆的灰綾瓜背文長袍,正在慢條斯理的用餐當中。
只是相比被遣散了上千名奴婢後,猶自強制羈留在這座宅子裡,各種擔驚受怕、惶恐不安或是日夜悲戚的那些王氏族人、親眷和門人、清客們;
曾經號稱是五姓七望中的門面和翹首,最好奢事享受和門面排場,每日非鐘鼎不食以數十美姬環繞侍奉起居,別號「三樂堂老」的王鐸,此刻卻是看起來相當淡定和從容。
他正對著一幅吳道子的《明皇受篆圖》團座在茵席上,脫漆的木盤上僅有一碗雞油博托和三片銀屑餅構成的簡單飲食,甚至給他用一雙木製筷著,給不經意間吃出某種身處大內的廊下賜食,悠然自得而雍容得體的做派來。
當然了真的淪落到了這一步境況,王鐸反而有些大徹大悟明了的意味,而開始自行那遠離聲色、節慾修身的手段;就仿若是深得過往五柳先生(陶淵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脫境界使然了。
當然了,他另一件更有名的軼事則是與懼內有關。傳聞之前他擔任諸道行營都統征討黃巢時,將同出五姓七望名門崔氏的妻子留在京城,只帶寵愛的姬妾隨行。
結果一日部下來報:「夫人離開京城前來,已在半路上了。」王鐸驚慌的問道:「巢賊漸漸從南逼近,夫人又氣沖沖自北方趕,旦夕之間,就要到達,這可怎麼辦?」
時有幕僚開玩笑道:「不如投降黃巢。」王鐸也不禁大笑。結果沒想到居然被一語成讖了。
要知道他當年也是主張招撫黃逆的推手之一,但未曾想到如今掉轉了個過來,卻是黃賊首想要招撫他這個故相公了。
沒錯,就是那個如今占據了長安的反賊之首黃巢,想要招撫他為所用。
因此,不但一方面派人看守住他的宅邸,隱隱以合族上下上百口親眷為要挾,還讓已經降賊金吾大將軍張直方,親自上門來勸說他這位因為棄逃兵敗之故,而被貶斥退居在家思過的前堂老。
但他好歹也是五姓七望之首——晉陽王的在京族長,曾是當世屈指可數出鎮入閣的宰臣之一;世上門閥體面的楷模與樣範,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的在逆境之中,降順和從了一班粗鄙不文的草賊呢。
就連那黃巢也不過是當初區區一介落地的士子,放在早年就算是想要投貼於自己的門下,都會被展板的防閣給馬上丟出去的卑微之輩,如今卻是要稱孤道寡的那自己這些「國家體面」,來作為陪襯和裝點。
然而如今正當是賊焰囂張的勢比人強之下,他也只能是半是虛以逶迤、半是暗有所指的,用一些含混不清的推諉手段先吊著對方,坐待情勢的發展和走向再說了。
當他在用餐用到一半之時,方有一名鬍鬚花白而身穿陳舊黑衫的老蒼頭,團手屈膝在他的身旁低聲的講述到:
「如今在城中的街市上,都是那些辜負皇恩、不思報國的貪鄙忘義之徒,肆意橫行一時啊。」
「城內的那些微賤小民,僅僅因為這些賊軍當中處決了那些為禍街市的五坊小兒,又抄了諸多宦臣的及其爪牙和走卒的所在,就輕易為之鼓舞、號走相慶了。」
「那些斗升小吏,國朝有何嘗薄待過彼輩,然而既然賊勢囂張,輕易為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誘,而一心要為賊賬目和報效使然了。。」
「前日裡曾有同壽、仁壽各主、駙馬易裝潛奔,卻為彼輩所揭破而重新淪為賊手。兩駙馬更是為賊所逐殺於街頭。。」
「又有大臣蕭太常、李水部聯袂出走北門,被坊里卑鄙之徒告發當場而身陷囹圄,。」
聽到這裡,王鐸也不由在心中充斥起來某種兔死狐悲的情緒,而暗自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