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1372章 白首未了願,蹉跎半生緣
從朦朧夜色走出,到燈火通明之處,卻是遠離了盟軍的意氣風發,而淹沒在五嶽的哀聲嘆氣。
「三當家不回來了嗎?」「別再稱他三當家!萬演他勾結薛煥殺死大哥,此刻已然降金、高官厚祿去了!」「他本不該是這樣的人,但確實、可能受那薛煥矇騙……」「那咱們,該怎麼辦啊……」
雖然立場從一開始便不同,但萬演是除了謝清發之外,五嶽唯一一個有骨節、值得林阡留意和欣賞的當家,看到那些曾愛戴追隨萬演的柳林將士、本就死死傷傷還慘遭打擊、驚疑慌亂不安絕望的樣子,林阡難免會有所動容。然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燕落秋,那一刻的軀殼是她、靈魂卻正是他林阡?是的,哪怕對金軍和五嶽皆勝之不武,他也寧可是薛煥和萬演蒙受此不白之冤。
「什麼兄弟情義!狗屁!十多年的生死患難,抵不過富貴榮華吸引!」依稀是四當家丁志遠的聲音,飽含著對萬演的憤懣和不齒。
「咱們待大嫂醒了再共商報仇大計!哼,朝廷那幫鼠輩,平反果然是假,當初咱們就該堅持中立、而非權宜歸順!」趙西風含淚振臂高呼。報仇大計?當他大哥的仇疊加在父輩的仇里,被激越的抗金群情裹挾,他又將怎樣臥薪嘗膽下去?
「據說,夫人與宋軍初步交涉,已經放了那個海逐浪,給宋軍一個人情,也算留我們一個餘地……」田攬月在他們身後,是那樣的不起眼,卻又悄然引導著他們決策。當謝清發被薛煥殺死,接下來的一切其實都心照不宣、呼之欲出——
「唉,夫人應是想繼續中立的,我們也願做她說的磐石。但大哥不在了,若想儘快報仇雪恨,恐怕還是以『結盟林阡、共同抗金』為上策……」趙西風果然是那種給他一個主心骨他立即能說得理直氣壯的人,是的那是他繼續臥薪嘗膽的最佳方略。
「大哥他九泉之下,必定也支持我們!」丁志遠說完一呼百應。
「五當家說,他聽大家的。」呂奉公仍然垂拱而治。
此刻,金軍一定沒有從黑龍山上撤乾淨,忐忑如他們必定會屏氣凝神,關注著謝清發的靈堂內外任何風吹草動;亦會由控弦莊調查薛煥失刀真相,對兇案發生的來龍去脈抽絲剝繭,找出可能指向林阡和燕落秋的蛛絲馬跡。
所以,林阡必須悄無聲息地經過所有人,經過時聽到田攬月這句,才知道,燕落秋居然比他想得還要縝密,把「海逐浪不是被謝清發抓了嗎?怎麼出現在宋軍軍營了?」這一破綻不露痕跡地抹平了,還順其自然地引導趙西風親口說出投奔林阡之意,一舉兩得。
不錯,她燕落秋是想堅持謝清發的初衷中立的,但五嶽要給謝清發報仇,推動她不得不找林阡幫忙,她勉為其難、權衡輕重後才答應,這就說明她和林阡沒有萬演說的那麼關係匪淺,繼續證明她和謝清發的閨房之樂是被人刻意抹黑,最終指向萬演是處心積慮篡位奪權。
而且她是那樣深愛謝清發,打完薛煥就昏倒在地,痛不欲生,期間醒了數次又傷心得暈了過去……
這樣的聰慧、多智、工於心計,林阡懷疑她策謀三方互耗,一點都沒有高看她。
折入幽徑,人世的喧囂和淒情隱去,萬物的靜謐和畫意浮起。
月色下的桃花溪,如蒙一層輕紗,別有一番意境。夜幕墨藍,桃花粉紅,溪水澄碧,交相輝映。
放目遠眺,空山無人,唯有雲翳。然而百轉千回,行至桃林深處,還是看到那素衣一角。近前兩步,換個角度,終得見白色緞帶輕垂、烏黑秀髮散落。
能發現她絕非偶然,這林中所有天籟,所有香氣,所有顏色,在那一息之間,好像百川入海、齊齊奔向她去了。
她略帶憔悴睡在桃花間飲酒,甫一聽到他的聲響,回眸一望,便醉得掉了下來。
存心還是無意?他卻不得不救,身前背後雲飛風起,桃花一時飄零如雨。
那女子微醺,落進他懷中時,笑容迷離,睫毛輕顫,攬住他肩,魅惑地說:「小阡,夜半無人你才來。」
既喜又悲,似嗔似怨,好像還一語雙關,他雖閱人無數,還真沒見誰傷勢嚴重能這般容色懾人。
明眸皓齒,身段窈窕,性感而神秘,迷情又危險。
他卻立即將她放下,不解風情冷冷說:「我還有許多事要顧,此番前來,只為與你冰釋前嫌。」
看她險些沒站穩,他本能伸手扶住,但又即刻鬆開她,與她保持著冷月潭那夜的距離:「外面人多口雜、又有人奉命監視,我能理解你的謹慎。但是,哪怕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都不曾向我求助半句真話。若非因為逐浪被擒,你打算瞞騙我多久?騙我是否為了助你父親殺一個不設防的我?」
「不是。」她心急上前,立即想實現冷月潭那夜的沒有距離,看他無情避讓,低眉幽嘆一聲,「難以啟齒,並不是想騙你,而是不願你走進這個計劃。」
「什麼計劃?」他臉色微變,就知道,存在一些他掌握不到的事,先前白虎也講到:宗主說過,我們的計劃已經完成大半。
「去那邊坐下,小阡。我給你從頭講起,有關我爹娘的故事。」她終究是那種任何時候都喜歡占據主導的人,在這種本該哀求林阡原諒的時刻,雖然也難過得酩酊大醉,卻還是出於習慣地要他聽她。
他卻也當主公慣了,從來都是旁人聽他:「我已經知道,你父母都是魔門的人。」
她看他不從,自己卻無力,只得背對著他,獨自往一隅桃樹根去。他望見那樹根隱約泛紅,忽然想起有人說,因為桃花、桃枝、桃實都是紅色,妖魔鬼怪都願意在桃樹上住,而此刻她一襲白衣,半醉半醒,在那萬千紅色的映襯之下,愈發顯得分花拂柳,風情入骨,亦仙亦妖,難分難辨。
「走近些吧,我聲音小……怕你聽不到。」她坐到那樹根上,轉過臉來看向他,一副天真、誠懇神色,姿態卻慵懶極了,實在看不出是真是假,是示弱還是用強。
「長話短說,我趕時間。」他象徵性地向前移了半步,她瞧見了,滿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