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作品的隱秘結構 一 無結論的兩難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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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藝術作品,沒有清晰的主題思想,也沒有簡明的結論。
現在我們似乎說得出幾句它們的主題思想和結論,那是後人強加給它們的。後人為了講解它們、分析它們、以它們謀生,就找了幾條普通人都能理解的拐杖,其實那些拐杖都不屬於偉大作品本身。例如,人們常常會說《離騷》的主題思想是「懷才不遇的愛國主義」,說《紅樓夢》的主題思想是「歌頌封建家庭叛逆者的愛情」,其實都是不對的。
在西方藝術中,荷馬史詩,希臘悲劇,莎士比亞幾部最好的悲劇,米凱朗基羅、達·芬奇、羅丹、凡高、畢加索的繪畫和雕塑,貝多芬、巴赫、莫扎特的音樂,也都不存在明確的主題和結論。講得越清楚,就離它們越遠。
這並不是說,傑出的藝術家在沒有把事情想清楚之前就可以胡亂投入創作。更不是說,人們可以容忍藝術作品最後呈現出一團混亂和迷糊。恰恰相反,偉大作品不清晰、不簡明的意涵,正是藝術家想得最多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的所在。世上想不出答案的問題很多,但其中卻有那麼幾個,一想就會攪動身心,捲入巨大的人生疑問,而且可以肯定,古人也曾經這麼疑問,後人也必然會繼續這麼疑問。偉大的藝術家只要發現這樣的地方,就會傾注自己最大的精力開始創作。創作的起點是兩難或幾難並存,此耶?彼耶?是耶?非耶?十分為難;創作的結果也是兩難或幾難並存,此耶?彼耶?是耶?非耶?繼續為難。
在很多年以前,我曾經在《藝術創造論》的課程中選用一些實例來闡釋兩難結構,效果很好。史上一切最重要的藝術理論都必須通過實例來闡釋,這連高深的里格爾都不能例外,而且事實證明,他在這方面做得很吃力,所舉實例有一半比較勉強。在他之前,萊辛用一座雕塑「拉奧孔」來闡述美學課題,似乎做得更經典。我對自己闡釋兩難結構的實例是滿意的,容易讓學生從本質上理解艱深學理,因此在這篇引論上也不能省略,願意從更高視角上重新進行簡要敘述,讀者可以對照閱讀。
第一個例子,德國布萊希特的劇作《伽利略傳》。
要用藝術方式來表現大科學家伽利略,至少有兩種常規選擇
一、通過伽利略對天文的觀察和發現,表現人類與自然的貼近和較量;
二、通過伽利略與羅馬教會的衝突,表現科學與迷信、人格與神格之間的較量。
這兩種選擇,不管哪一種,都有主題思想,都有正確結論,而且都有可能寫得精彩動人、氣魄宏偉。但是,布萊希特都放棄了。他故意選擇了一個最為難的結構——
伽利略在教會的火刑威脅前屈服了,公開宣布自己的科學發現是謬誤,這對義大利的科學研究產生了極嚴重的打擊。教會赦免了死罪,把他流放到了北方森林的一個小木屋中,而他原先的學生和朋友們也從道德和友情上把他流放了,再也沒有人理他。孤獨的老人在二十年後又有了重大的科學發現,甚至比二十年前的發現更重要。這讓他的學生們產生了困惑,他當初該不該屈服?學生們在爭論對人生而言,兩點之間最近的距離究竟是直線還是曲線?
當初如果不屈服,必定死亡,那也就說不上後來的科學成就了。但是,如果說當時屈服是可以原諒的,那也不對,因為正是他的屈服,使整個科學界一蹶不振很長時間,這中間不知有多少可能出現的成果被壓抑了。那麼,結論究竟何在?
沒有結論。
只要出現了一種類似於結論的意見,立即就會遭來同樣力度的反駁。顯然,布萊希特自己也沒有結論,甚至連偏向都沒有,他讓廣大觀眾與自己一起捲入苦惱,而且堅信這種苦惱必將傳之後代,沒有出頭之日。但對藝術而言,真正震撼人心的地方正在這裡,它讓人們因苦惱而高貴。
第二個例子,美國作家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這部的內容很簡單,一個獨身的老漁民桑提阿果那天在茫茫大海中與浪、與魚、與自己的體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