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方圓 009 紅腫的手指頭
兩個人坐進各自的車裡,小張開著車走了,陳小曼沒有馬上啟動車子,她坐在那裡,看著外面的黑暗發呆。
往事就像車窗外的夜色席捲而來,陳小曼想到自己那個時候,不抽菸,也買不起煙,作為中學生的她,更不敢去買煙,要是被她媽媽發現,那就大禍臨頭。
在他們的那個小縣城裡,她更是連什麼摩爾煙,見都沒有見過。
陳小曼自殘的方式,是把自己兩隻手的食指和中指,夾在寫字檯中間的抽屜縫裡,然後用身體頂著抽屜,把抽屜往裡面用力擠。
一陣陣鑽心的疼痛,開始的時候,還能分辨出這是從兩隻手上傳來的,到了後來,感覺整個人都在顫抖,全身好像都在痛,根本分不清是哪裡痛。
直到最後,她感覺自己手指的骨頭都已經碎了,大喊一聲,幾欲昏厥,這才把肚子收回來,把四根手指放出來。
那一段時間,她的四根手指始終紅腫著,碰什麼都疼,寫作業記筆記都疼。別人都以為冬天已經過去,她的手指還在生凍瘡,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她自找的,她就是要讓自己每天都沉浸在這種痛感里,才能不麻木,才能集中精力和注意力。
已經到了高考最後一個學期的關鍵時候,她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考上大學,一定要離開家,離開她的媽媽,要不然,她覺得自己會跟著她媽媽一起瘋掉的。
陳小曼那個時候很自卑,她覺得自己又丑又笨,就是一堆垃圾,她媽媽嘴裡的廢物,要是不努力,她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學,不可能離開那個小縣城。
考上大學,是她能離開家的唯一機會,要不然,她媽媽根本就不可能會讓她去外地,會把她摁在那個小縣城,摁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陳小曼後來一直不敢回憶那段日子,有時候想到什麼,挨點邊,她就馬上讓自己的思緒滑過去,不要掉進那段日子的回憶里。
但今晚,陳小曼看到錢維甄大腿內側的那一片圓圓的傷疤時,往事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洶湧而來。
陳小曼把右手的食指放進嘴裡,放在上下兩排牙齒之間,用力地咬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回來了,陳小曼最後大喊一聲,鬆開了牙齒,那一根食指已經麻木,痛得失去了知覺。
淚水在陳小曼的眼眶裡打轉。
她這個時候再想起錢維甄的時候,已經確定,那個小馬和闞總李主任嘴裡的錢董,賈叔叔和魏阿姨嘴裡笑面很好的小錢,只是錢維甄A,在錢維甄A的下面,還有一個錢維甄。
這個錢維甄被錢維甄A包裹著,很少人能夠看到,能夠觸及,但卻更真實,這個錢維甄,才是用日語寫著「我明知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毅然地從樓上往下跳的那個人。
就像在陳小曼A的下面,還有一個陳小曼存在一樣……
陳小曼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看,是老公。陳小曼吞了吞口水,用手背擦擦眼睛,喉嚨里嗬嗬兩聲潤滑了,這才接起電話。
電話一通,就響起夏夏的聲音:「媽媽,你怎麼還沒有回來,我都已經洗香香,準備睡覺覺了。」
陳小曼笑了起來,問:「電影好不好看?」
「好看,那個叔叔,砰砰砰砰砰砰就這樣打槍的,那些人一個一個倒下去,媽媽,你是不是也這樣……」
老公馬上把電話搶了過去,叫道:「夏夏,快鑽到被子裡,鑽到被子裡,爸爸再給你讀故事。」
陳小曼電影看到一半就走了,她不知道女兒說的砰砰砰砰砰砰是什麼鬼,她喂喂地叫著,叫了五六聲之後,老公把電話拿了起來。
「夏夏在說什麼?」陳小曼問。
「沒有什麼,就是電影裡一個鏡頭而已,喂,你還沒有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