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啟蒙時 十七 火葬
每一個人在認識世界慢慢成長的過程中都會意識到人生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之一,死後會怎樣?
酋長用石刀鏟來冒著紅光的木炭,倒在嬰孩屍體下的柴堆上,吹了幾口氣讓火焰漸漸吞噬這個逝去的孩子。
慢慢旺盛起來的火苗張牙舞爪,眼前的一切勾起了久遠的回憶。
他是在何時意識到死亡的問題呢?
最早,姥爺家上一輩的一位老人臨終前被送到了自小長大的家中,喪事的操辦緊鑼密鼓進行著。張寅還模糊記得一群人圍在時日無多的老人周圍,看著那張簡直如骷髏一般的面容,努力張大了嘴巴,呼吸讓兩頰凹陷的皮肉鼓起又落下,那時的他懵懵懂懂,只記得周圍有人說了一句:
「吸氣透勻來。」
大概就是呼吸很平穩的意思。
那時候,張寅感觸不多,還因為上學前只有白饃和大蔥當早餐很是惱火,為什麼人家都去吃席了,他卻要吃這個?然後甩臉子餓肚子去了學校。
那或許是種習俗吧,承辦喪事的姥爺家人人都只能看著客人們吃席。
那位去世的老人究竟是誰,姥爺都沒解釋過,張寅當時也不感興趣。只記得一些有親戚關係的客人會嚎啕大哭悲聲喊叫,只不過基本都是裝模作樣,眼淚流不下幾滴,因為不表現出哭那是會讓人笑話的。
再到後來,這事就輪到他自己了,只有過幾面之緣的爺爺過世了,他們全家去奔喪。
爺爺說是心臟病走的,很突然。
他就躺在正堂一張床上,臉上蓋著一摞黃紙,當時有人把黃紙拿下來,露出那鐵青色流出血淚的面容,毫無生氣顯得有些恐怖。
張寅對這件事表現的很麻木,記憶中的爺爺本就面目模糊,接觸很少,更談不上有任何的感情,血緣關係的紐帶並不能牽起他內心哪怕一絲一毫的難過傷心的情緒,這樣的表現是要被人笑話、說閒話的,內容無非是親人走了連哭聲眼淚都可以,不孝。
他也不記得爸爸有哭過,可能是記錯了。但爸爸最小的兄弟,同樣完全不熟悉的小叔哭的很大聲,周圍的人都在勸這位叔叔不要太傷心等等。
送葬埋下墓地,爺爺便如此離開了人世,值得一提的是在同一個墓中,安排了兩個坑位,另一個是留給奶奶的。
這兩次經歷,是張寅唯二的兩次真正接觸過死去的人,見到了周圍人對他們離世的反應,在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象。
之後再也沒有,而現在是第三次。
火葬倒是個後世提倡的方法,不過即便是在那個時代,人們也普遍的需要一塊葬身的墓地,以保證直系親屬和親密朋友們在懷念自己時有個去處,而不是只能在記憶中緬懷。
烈火徹底吞吃了可燃的一切。
「好短啊…」
季的聲音模糊,卻依然被他聽清楚了。
想到剛剛教給對方不久的關於一輩子的概念,張寅明白她的意思,對這個還不會說話、走路的孩子來說一輩子實在短暫,而且結束的稀里糊塗。但這也是世間常態,有無數的人還未出生便判了死刑,出生後還有病痛、意外、天災、人禍接踵而來,自誕生以來的百萬年中,多少人的人生輕易而且毫無道理的被中斷,等待他們的也只有被徹底的遺忘,消亡。
所以,才會有人越來越渴望意義的存在。
季的手在抖。
她沒有繼續說什麼,張寅猜想大概是在害怕吧,怕自己的一輩子也會毫無徵兆的迎來終結。
他也有過類似的感覺,一旦對死亡這件事產生深度的思考,這種想法就會自然的萌生。
人死如燈滅,就像是一覺睡過去再也無法醒來,這甚至會導致對睡著這件事的恐懼,因為它和死亡實在是有些高度的相似,只不過睡著了還會醒。
熾熱的烈火終有燃盡的時刻。
人們逐漸散去,酋長帶著仍在抽泣的女人回到洞內,寬慰完她接下來還要準備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