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存檔器 終章重逢
黃昏時分,他再一次來到後山。
這裡人跡罕至,野草瘋長,已能沒膝,將原本狹仄的山路遮蓋得嚴嚴實實。他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探尋。草葉上的水珠沾濕了他的褲腿;偶爾有小昆蟲爬到了他的身上;前方有一陣響動,一個物體疾速從草叢中竄過,仔細辨認,原來是一條蜥蜴。
幾經周折,終於來到了目的地——當年偶遇瑪麗婭的那棵榕樹下。
榕樹的周圍也是雜草叢生。他走了過去,把那些雜草逐一踩平。那些藤狀的或者橫生棘刺枝杈的,索性直接拔掉,扔到了遠處。
一陣忙碌過後,他深深地喘了幾口氣,背靠著樹幹坐了下來。平整的草皮好像一張綠色的地毯。遙遠的天邊掛著一輪夕陽,微紅的臉膛,綻放出溫柔的霞光。他遙望著夕陽,目光虔誠,似乎從那萬道霞光里,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雖然原初的承諾是十年,但是他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從那天開始,他每天傍晚都來到榕樹畔,在樹蔭底下靜坐等待,一直等到夕陽落山夜幕降臨。
每天往返來回的腳步,將所經之處的野草踏平,重新辟出了一條山路。
晝夜相繼明復暗,四季輪轉暑還寒。轉眼間,到了次年春天。陽曆的四月,鶯飛草長,漫山遍野又綴滿了野花。
他清楚地記得,今天距他與孫楊瑪麗婭初見的日子,正好十年——完完整整的十年。
今天特地告了假,天色微明時分,便出了門,披霞戴露行荒越野,來到了那個地方。
坐於榕樹底下,從日出開始,一直等到天黑。這一日裡,只見山雀戲玩來來往往,斑鳩覓食走走停停,卻不見日思夜盼的那個人兒,再度現出她的身影。
十年期限已到,孫楊瑪麗婭並沒有現身。
他失魂落魄地、艱難地站了起來,腿腳酸軟,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幾步。
既然曾經給出承諾,有兩個選擇項,那麼到了這個地步,非此即彼的論斷就將生效——既然非是十年,那麼毫無疑問是另外一個令人膽戰的數字——二十年!
儘管如此,他不敢有絲毫怠慢,依然在每一個日落時分,前往榕樹下等候。這已經成為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就好比虔誠的基督徒每天晚飯前數十年如一日的禱告。那一棵榕樹,那一個方圓,已經成為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聖地,他每天都懷著赤誠的心靈前往那裡朝聖。因為他知道,那是莊嚴聖潔的天神出沒的地方,儘管,十年也不一定能幸臨一次。
時間是怎樣一個東西?無形無狀,無聲無息。但是,它總是在馬不停蹄地奔走、流逝、淘洗、侵蝕,讓人慨嘆它的腳步之快它的力量之強。
周世勇沒有心思去捕捉時間的腳印,他只是每天黃昏坐在那裡,默默地感受著四周圍悄然的變化。但見那天幕上的雲彩,或濃或淡,時攏時散,像舞台上流水的戲子,頻繁地輪轉;那枝頭上的葉子,也曾有過繁茂,也曾歷經蕭條,生發、枯萎、凋落,來回不停地循環;那些飛鳥、昆蟲,以及黑暗裡出沒的蝙蝠,或者大搖大擺,或者忸怩作態,以不同的方式展示它們的風采,可一到冬天,全部倉惶逃散;還有那輪夕陽,看似恆久不變,可是有時遠有時近,有時冷有時熱,有時顯有時藏,就連臉膛上的顏色,也有不同的濃淡。
花開花謝,草長草枯,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春秋,彈指瞬息,復經一度寒暑。
時間的激流在他的臉上沖刷出了一些痕跡,並且慢慢地趨於深刻;不知為何,頭髮上的銀絲越來越多,漸漸顯示出一些規模,形成一處處斑斑的霜雪;他行走的姿態也變得沒那麼優雅——稍稍有些佝僂,步伐算不上艱難,但絕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健步如飛。心裡那份愁思,讓他的日曆飛速地翻動。那張滄桑的臉龐,實在讓人很難與他的實際年齡鉤掛在一起——他僅僅才三十多歲,正值人生的壯年。
這一天在餐桌前,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母親再一次在他面前念叨著一些事情。
「鄰居家的軍軍,比你小那麼多,都早已經結婚,前幾天剛生了個兒子;住在村頭的那個余豆腐,還不到五十,已經有三個孫子;還有那個孫屠戶,他的女兒上個月生了個閨女,他也當上了外公······孩子啊,我和你爸是多希望你能娶個媳婦,為周家添點香火,我們也好抱抱孫子。可是你卻······」
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