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堂病案簿 山雨歇 · 一
山徑蜿蜒入嶂深,風雷伴雨似傾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秣陵別過烏衣客,茅舍初逢玉面人。鎖鞘唯談新病症,篆雲仍駐舊疤痕。二十一載如斯去,晴後方知世事溫——楔子
趙寒涇快有五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了。
原本都已經是深秋的時令,天上的雷卻滾得像是雷公電母吵起架來,鑿子錘子什麼的互相亂丟;等雷歇下了,便有豆大的雨粒兒混著卵石似的雹子,被大風裹挾著,劈頭蓋腦地往下砸,把他身上半舊不新的蓑衣都砸的破破爛爛。
好在家裡的驢似乎比他見的世面還多,儘管焦灼地噴著粗氣,這功夫居然還沒尥蹶子給他看。趙郎中心裡一橫,手裡把韁繩一扥,嚼子勒著驢頭一偏,驢車偏離小路,挨著山壁停了下來,剛好停在從上邊山石間支棱出的一棵矮樹底下。
躲在了這矮樹下,人跟驢都覺得好過了不少。他摘下斗笠丟在車架子上,揩了把臉上的雨水,禁不往頭頂瞅一眼心說可千萬別再打雷時,忽而眼尖地發現,矮樹枝葉茂密的樹冠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隨風輕晃。
青年忍不住抹開額前因雨水而貼在皮膚上的亂發,踮起腳尖仔細向上看。
那垂下的東西被水泡得發白,密密麻麻布滿了劃痕,像是從上面跌下來時,被樹枝給刮著了,就懸在離他腦袋不到一尺的地方。
是只人手。
小半個時辰後,雨停了,只是天上還陰沉沉的,似乎不多時便要再下一場。
趙寒涇終於趕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位於山坳中的一處小茅屋。他甩掉身上礙事兒的破蓑衣,解下馱子和套繩,把驢栓進了棚里,在食槽里添上滿滿的乾草,想了想,又加了把黃豆。安頓好自家勞苦功高的驢,趙郎中折回去,掀開了車棚垂下來的油布。幸好,板車上用竹篾和五六層油布搭了雨棚,儘管遭遇了雹子,可裡面的行李都還好好地存放著,沒挨著澆。
裡面的人也安安生生地躺在哪兒,一動不動的。
趙郎中說不準自己為什麼要把人撿回來……但他確實是就這麼把人撿回來了。事實上,他這麼做會帶來很多能預計和不能預計的後果:比如他這次出門帶的糧食肯定不夠吃,比如萬一他治不好人死了他還得挖個坑把這倒霉蛋兒給埋了,比如萬一這人涉及到仇殺什麼的自己這麼一搞肯定要被牽連……但他看見人的時候這人還有氣兒,那他就不能不管。
看來以後是真得雇個夥計了——他活了十八年,還從來沒抬過這麼沉的東西,直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折騰半天才把人拖進了屋裡。趙郎中敢這麼折騰,是因為他都檢查過了,這人命大,下墜的路線上一溜兒全是樹,可能摔下來的地方本身也不高,身上沒甚骨折的地方,不怕挪動;比較嚴重的傷勢,就是背上一大條刀口,長而不深,外加後頸上青紫了一大片,淤痕直延伸到髮際線裡面,多半是後腦勺也撞到了。
哎喲,萬一醒過來變成個傻子,這可怎麼辦。
……涼拌唄。小郎中把那死沉死沉的倒霉蛋兒掫到土炕上去,喘了會兒氣,翻出藥箱,脫掉濕透了黏在身上的夾袍,只穿著裡面的單衣,再挽起袖子,進行下一步的診察。
倒霉蛋兒是個很年輕的人,摸著骨骼約莫二十左右,身量比他矮些,方臉,五官極為俊俏,薄而有力的肌肉在手臂和背上構成流暢的線條,手上全是繭子,肯定練過武;窮文富武麼,這人家裡大概很有些錢,身上穿著做工精良的團領袍子,料子上織著四合雲紋的暗花,腰裡勒著銀銙革帶,革帶上還挎著把長刀……反正都是他買不起的東西。
小郎中酸了一下,懷著一種貧窮的心痛,順著刀口毫不留情地撕開了那件一看就很貴的外袍。
然後看到了裡面綢子的貼里和絹制的中衣。
「……」反正都已經破了的對吧,不能穿了的對吧。
那一條刀傷橫在倒霉蛋兒的背上,已經不再出血了,只是切面被雨水浸泡得發白。趙寒涇用頭道蒸出來的燒鍋酒擰了手巾,把對方整個背上都擦了一遍;又吃力地托起腋下,把胸腹也擦了一遍。照比一雙肌肉結實到令他羨慕的臂膀,這人胸前的肉著實有點兒發軟,但即便是男子,多半也可能有些乳癰的毛病,趙寒涇就沒怎麼在意,厚厚地往他背上糊了層燒酒調和的金瘡藥,再用裁好備用的細白棉紗一圈一圈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