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海 第八十八章 火海
莽虎將軍看著海上滔天大火,心裡發麻。
南洋軍府重炮戰跳戰,唯獨輕視火戰,這個傳統是陳沐帶來的。
一直作為陳沐部下的邵廷達提起這一點非常汗顏——作為海軍將領,他從未火戰,一次都沒有。
「將軍,怎麼辦!」
邵廷達所在中軍三艘福船還在向前,與火燒海面越來越近,旗軍攝於邵廷達一貫的威勢不敢擅自停船,右翼三艘戰船無畏無懼,他們面前沒海域沒有火油,但左翼與中軍面臨相同的情況,一艘戰船已經開始轉舵,另外兩艘福船亦露出遲疑之態。
心頭火急火燎的旗官看不出神面甲下邵廷達咬緊的牙關與鐵青的臉色,只能望見將軍眼中倒映出火光滔天的海,面甲遮擋下的聲音顯得瓮聲瓮氣,他們聽到邵廷達語氣平平無奇,說:「撞過去。」
鄭聰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問道:「嗯?」
邵廷達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不再管他,快步奔走登上艏樓,抽出短刀插進首舵卡死方向,回身高呼。
「我等使命在此,義無反顧,海上有火又如何,火難道比軍法還可怕嗎?有火就趟過去,停不得船就直接撞到岸上去,所有旗軍聽令,船上火藥都傾進海里,進船艙!」
首舵尾舵全部卡死,旗軍聽令鑽進下層船艙,邵廷達最後立在艏樓上望了一眼數十步外的火海,腰刀入鞘,深深自面甲後嘆出一聲,走下艏樓岔開兩腿盤在桅杆底部,乖巧地手腳並用像只樹懶般牢牢地抱住桅杆。
大老虎懷抱桅杆,牙在打顫,小聲比比。
「含鳥猢猻乾禮娘,失火咯!」
滔天的熱意撲面而來,下一刻,福船已趨勢不減地沖入火海。
海上火油福船一沾便燒,轉眼便在船板外染上一層火牆,其後兩艘福船眼看主將駕船沖入火海,當下咬緊牙關只能隨同趨入,左翼已轉舵過半的福船將領幾乎要哭出聲來。
他不想進火海,但不敢不進,這與邵廷達身先士卒沒有關係,後陣炮船上石岐看著邵廷達湧入火中幾乎快要將牙咬碎,眼看左翼船隊竟敢轉舵,親自操持船首炮便隔著百步將十二斤重炮轟在福船之側。
這一炮,令左翼旗官知道,油燜旗官未必會變成一道菜,但轉舵炮決一定活不成。
咬緊牙關,又是三艘福船開入火海。
撲面大火使海上溫度急劇升高,簡單的呼吸變得艱難,即使奮力張口呼入微薄空氣,也炙熱無比,邵廷達仿佛嗅到鬍子眉毛被燒焦的味道,索性乾脆屏息,面甲下的臉面沒有一處不疼的。
一瞬好似一年那麼久遠。
他在心裡默計奔跑的速度,操典中說了,船行海上,船速與人在平地奔走相差無幾,可等他再睜開眼,眼前還是一片赤紅,就連福船兩舷都燒了起來,熊熊大火引燃船帆,被風向後曳出火練讓他知道這艘船還在向前前行。
也不知這道火炙莽虎想到什麼,竟在快半盤上桌之際笑出聲來,扯到被灼傷的臉又吃痛叫出一聲,「干,這船還沒俺跑得快!」
區區二百餘步,短短一百餘息,突然邵廷達感到周身為之一清,甚至他的耳朵都能聽見有呼地一聲,烈火福船衝出火海,緊跟著就在他心神放鬆之際,猛地轟隆一聲,船底撞在沙灘,巨大慣性將他向上拋出半步,全靠兩腿盤在桅杆上這才沒被跌出慘樣。
在他屁股底下,同時聽到大片吃痛的哀嚎。
莽虎將軍咧嘴樂了,聽聲音他的部下可比他摔得要慘,拉下鐵面甲,滿臉吃痛,鼻間與臉頰都被面甲炙出泡來,烘乾的眉毛與鬍子更是一摸便掉個精光。
他沒敢摘頭盔,只怕頭髮也好不到哪裡去,趕忙再忍著痛楚戴好面甲,起身高聲罵道:「都給老子出來,靠岸了!」
戰刀已經不足以平息差點變成一道硬菜的莽蟲心頭怒火,他丟下佩刀在仍舊燒著火焰邊緣已成碳化的船舷下提出一柄接舷戰用短斧,輕揮兩下甚為滿意。
這時,他一個個凶神惡煞般的部下從船艙中爬了出來,好似惡鬼。
面甲這種震懾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的武具並非人人都喜歡,雖然邵廷達部下刀斧手都配有面甲,但顯然此時很多旗軍已經意識到他們不再需要這塊鐵甲,失去鬍子與眉毛的他們,本就比面甲看上去更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