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書謠 第四十九章憂心且傷二_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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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狄是府里的下等軍士,按理輪不到他隨軍出行,但我知道他一心想要建功立業,所以在他來求我之前,就已經讓伍封格外通融,許他進了出行的隊伍。有的人,他心裡藏著一把火,如果不能在戰場上肆意燃燒的話,總有一天會燒了他自己,燒了別人。
與豫狄恰恰相反,無邪聽說自己不用隨伍封出行後,高興地上躥下跳。看他那開心勁,我不禁想,如果兩年後,他和豫狄一樣同我自請殺敵,我該怎麼辦,我會放他走嗎?
不,我不會答應!無邪這一生不需要功名榮華,平安一世就足夠了。
之後的七天,伍封一有空就會來院子裡陪我,和我一起烤烤火,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從吳國回來才沒幾天,現在又要領兵駐守西境,他這幾日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連看我的眼神也總帶著一絲哀慟。
七天的時間轉眼即過,伍封還未領兵出城,百里府的馬車就已經到了門口。
四兒依舊還未回來,所以胖丫替我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服,隨我一同前往百里府。
現在,面對唯一需要道別的人,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珍重。
「這是今年夏天我們在渭水裡網到的多籽魚,我拿鹽和鬱金酒漬了,這會兒烤乾了魚腹里的黃籽最是香脆,配你的栗子飯剛剛好。還有,這桑子酒是我用你院中的桑果釀的,你也嘗嘗。」我跪坐在伍封身旁為他布菜,可他握著食箸的手卻遲遲不動。
「多籽魚、栗子飯、桑子酒,這一餐可就是你往日說的『子歸,子歸,雲胡不歸?』。」伍封轉過頭,我一看到他哀傷的眼睛,眼裡立馬浮上了一層水霧。
子歸,子歸,雲胡不歸?這前兩個字是這一餐的名字,後一句卻是我自己加的。
多年前,我與阿娘乞討為生,總免不了要吃些餿爛發霉的飯食。每每我哭著不肯吃,阿娘就會一邊餵我,一邊笑著向我形容一些色香俱美的飯食。這些飯食在她嘴裡都會有一個名字,酒漬烤乾的多籽魚,新磨的栗子粉蒸黃粱飯,再配上微酸微甜的桑子酒,便喚作「子歸」。我知道,她到死都在等著我的父親,可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如今,我心裡的人也要離我遠行了,他何時才能回到我身邊?
我低頭哭得傷心,眼淚簌簌地全都落入了身前的酒杯。
伍封仰頭長嘆一聲,一把將我攬入懷中:「小兒,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安心離開?我答應你了,只要戰事一消,我即刻就去百里府接你回來。」
「你不會食言?」我抬頭淚汪汪地看著他。
「我何曾騙過你?」
「好,我信你。」我深吸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暗紅色的香囊遞到他手中,哽咽道,「西塞天寒地凍,醫潭說帶著點白芷有驅寒祛邪的功用。今年春天,我采了茜草染了兩尺紅羅一直留在屋裡。前日裡想起來就做了這個香囊,這次只能由它代我陪著你了。」
「墨色的木槿……」伍封用拇指輕輕地摩挲著香囊上兩朵並蒂的木槿,許久,長指一收把它掖進了懷裡,「這下你可安心了?」
「貴女,百里府的人又來催了。」胖丫在房門外嚷了一聲。
「去吧,別讓他們府上的人久等。」伍封鬆開了環抱在我身上的手。
我起身對他行了一個大禮,磕頭道:「阿拾拜別將軍,祈願將軍早日歸來!」
「去吧……」伍封垂眸捏起案上的紅漆雙耳杯,仰頭將混了我眼淚的濁酒一飲而盡。然後,再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