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 第七章 憶王孫5_頁2
四目相對,咫尺之隔,他眼底的任何一點波動暗涌都看得清清楚楚。穎坤當然看得出來那裡面的情意,就像映在他眼睛裡跳動的火光,隨時都要奔突滿溢出來。她忽然覺得難以負荷,久蹲的雙腿麻木虛軟支撐不住,她從他懷裡慢慢滑了下去,一下跌坐在地上。
心是一隻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了。
她自己一個人來看咸福,即使回憶過去也並不覺得哀傷;但是在兆言面前,他只要提起任何一點與咸福有關的話頭,往事就會像潮水一般湧來將她淹沒。他打開的不是封印的回憶,而是情感的閘門。
咸福的那隻匣子已經合上了,兆言的這隻卻才剛剛打開——或者,其實這隻一早就悄悄存在了,現在只是重新打開而已;又或者,它們本來就是同一隻,所以才會相互關聯,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坐在他腳邊,恍惚地搖了搖頭。
兆言卻以為她是回答他剛才的問話,不禁怒上心頭:「他有什麼好,值得你惦記這麼多年!他殺了你爹,你四個哥哥,不顧你的傷痛處境以威勢逼迫先帝許嫁,這些都算了。可是他有沒有好好待你,有沒有保護好你?堂堂太子儲君被權臣奸佞一壺毒酒灌死,自身難保,他有沒有想過你一個吳國人在鮮卑舉步維艱,隨時都會喪命?他在地下看到你這些年孤苦伶仃、年華消逝,有沒有覺得對不起你?要不是他,你大可以嫁得圓圓滿滿,何至於受這麼多苦?」
他說得又急又快,一口氣全都宣洩出來。其實還有更多的沒說完,要不是宇文徠搶在他前面橫插一腳,末兒怎麼會變成他的姑母,他又何至於和她惜緣錯過,落到今日這等局面?
穎坤捂著心口搖頭道:「你別說了……」
「為什麼不能說?我早就想說了!」積蓄多年的忿怨懊悔盡數湧上心頭,「末兒,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沒有堅定心意,趕在先帝和你結拜之前聘你為妃。我那時候太小,不懂,也不敢……我提議你以燕王妃之由拒絕宇文徠求親,不是亂出主意,更不是和你玩笑,我是當真的。這個心愿我從十三歲時就許下了……」
他從炕沿上挪下來,也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緩緩道:「兆言平生唯二願,其一收復燕薊,其二娶楊末為妻。」
穎坤抬頭望他,他卻把頭低下去,低聲道:「雖然是幼時許下的心愿,但至今從未變過,過了這麼多年反而越來越堅定了。如果早知有今日,別說我當時已經十四歲,就算我才四歲,也要向父皇請命聘你為王妃,那麼後來那些事就都不會有,你不用在異國受那麼多苦,你我現在也不會是這樣……」
穎坤心中百味陳雜,又酸又苦:「都已經發生了,再說何益?」
兆言道:「還可以補救的!你現在不是……只要你願意,我們、我們仍然可以……」
「仍然可以怎麼樣?姑侄親緣眾人皆知,陛下金口向貞順皇后許諾不再立後,我也曾發誓今生不會另嫁,這些都改不了了。」
兆言卻只留意到她最後一句:「你發誓不會改嫁?你要為他守一輩子?」
一說起這個,穎坤就想到下午掃墓時剛對咸福說以後要留守燕州與他長相廝守,一轉眼就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他墳前卿卿我我,不由心生愧意,站起身道:「陛下,地上寒涼,您還是請上炕吧。」
兆言追問道:「你真的發過這樣的誓?」
穎坤狠下心道:「臣不僅發過這個誓,還與仁懷太子約定來世再為夫妻。」
「你……」兆言氣結,「你連下輩子都許給他了,那我呢?你還有什麼剩給我?」
穎坤低頭不言,兆言又自語道:「本來以為這輩子和你做了冤枉親戚,又是我自己毀誓另娶在先,今生無望續緣也就罷了,下一世定不會再重蹈覆轍,總算還有個盼頭……可你現在卻跟我說……」
穎坤聽見外面似乎有響動,走到門前向外張望,雪已經小了,積雪映著天色還未暗透。不一會兒那響聲走近,原來是齊進和侍衛們終於徒步趕了上來。
侍衛在外等候,她把齊進迎入屋內,齊進撲上來往兆言面前一跪,上上下下又摸又看,見他無傷無礙才大鬆一口氣,咋呼道:「陛下,山路這麼滑,您怎麼騎著馬就跑上來了?多危險啊,把小人的魂兒都嚇掉了。幸好陛下吉人天佑,萬幸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