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 第三百八十一回:夜不閉戶_頁2
還是走向前去,一步步邁向水深的地方。夜色下,碧綠的水中像是有一團游移的、灼灼的火焰。她下潛,視線在黑暗裡看向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被驚擾的魚群,搖曳的水草,還有卡在石頭縫裡的枯枝敗葉。但她知道,這附近有屬於人類的屍骨,不止一具。即便是在水中,她也能聞到這種味道——雖然她根本用不著呼吸。
她不能潛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她太輕,可這裡又不是海,又能有多深,水壓又能多可怕?可下方就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礙了她,她想不明白,一般的水鬼怎麼能有這麼大能耐?這樣一來,她就無從找尋那小男孩的屍體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舍子殊甚至在想,實在不行便燒乾這一帶的河水吧?上游的水還會填充過來,所以需要阻截,但應該從哪裡開始?陰河剛流入的那一段兒麼?這實在是個不小的工程,可此外她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拖得越久,那孩子就越危險。
水面上傳來一陣悠揚的音樂,未免太過詭異。子殊分不清那是怎樣的樂器,又是怎樣的曲子。聲音太朦朧,她重新上游,將頭露出河面。她的長髮像漆黑的水草一樣,沿著水流的方向被攏到同側。音樂清晰很多,但她的耳朵進了水,令她明顯覺得不適。除此之外,也除了岸邊火焰噼啪燃燒的聲響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她看向岸邊,突然有些驚恐地遊了過去。
「別過來啊!」
那些小鳥那些鳥怎麼能追到這兒了?她是那麼快。而且離開屋子的時候,它們分明還在床角睡著不是嗎?一二三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它們不敢靠近火牆,只是在遠遠的地方發出尖銳的叫聲,聲嘶力竭。她開始覺得莫名焦慮,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心慌。對於這些水鳥來說,自己的身份等同於它們的母親。想想看,那小男孩的母親會為他的失蹤撕心裂肺到如此地步。子殊擔心自己也一樣,更擔心自己不一樣。
那些鳥兒還沒有到該下水的時候。就算是成鳥,也無法在這樣的水域停留。它們的絨毛不能將水隔絕在外,甚至還會吸收水分,令自己變得沉重而臃腫。她不知道那些鳥只是為了靠近她,還是在擔心她——甚至想要來解救她。她只得前往岸邊。那些水鬼不敢對她怎樣,但水的阻力依然存在。
火焰外的安全區太遠了,那些小鳥正逐步朝著這裡靠近。子殊要跟不上它們的速度了,她不知道對這些小生命來說,克服冬日的冰寒是一種怎樣的毅力,只是很少有人會這麼做吧?畢竟那個寡婦要跳河裡救兒子,都被那麼多健壯的男性所阻攔,這一定是困難的事。
可悲劇在她眼前發生。
那些小水鳥,一個接一個地沉沒在水中。它們應當有本能的恐懼,本能的求生。像是有什麼在下方拖拽它們一樣,但子殊並不能確定。因為它們是那麼弱小,每一次翅膀的拍打都激不起什麼水花。它們的消失掀不起任何波瀾,如河流本身就有的激盪別無二致。
直到現在,子殊依然無法與失去兒子的母親感同身受,但她的心裡確乎是空落落了。一個也沒活下來,一個也不剩。它們拼了命的弱小的尖叫聲再也不會響起,而就在下午,它們還蜷縮在自己身邊睡覺,有著均勻的呼吸。
她好像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失去不想失去的,得到了得到後才不那麼想得到的。她好像沒得選,這也好像不止一次。
子殊狼狽地爬上岸,拖著濕漉漉的紅衣。水讓布料的顏色更深,更艷麗。她依然像花,像火——破敗的花,濕漉漉的火。
沒有來得及去感知什麼沉痛,身後有一陣陰風傳來。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漆黑的影子跟在自己身後。她嗅到熟悉的氣味,但不是那個小男孩。影子靠近了幾步,她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一陣烈火拔地而起,憑空燃燒。紅色的火一瞬間變成藍色,伴隨著扭曲的尖嘯。它很快恢復成紅色,然後散去。弧狀的火牆還在燃燒,其他的影子不會再靠近。
很難說這算不算某種遷怒,但她並未感到更多。
「啊,啊啊」
她聽到一陣熟悉的哀嘆,熟悉得像是方才的氣息。子殊轉過身,看到的人竟是滿目倉皇的老奶奶。她的眼中一陣空茫,神情悵然若失。明火無法照亮她的眼睛,這雙蒼老的眼睛同她蒼老的耳朵一樣,在方才突然地死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