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六十四章 苗軍 (上)_頁2
死掉一批,然後再徵募一批
數年來,「諸苗」們用自己的鮮血,澆滅了江南一處處反抗之火,也用自己的鮮血,染紅楊家父子身上的錦袍。
飛山蠻大土司楊正衡官居湖廣行省右丞後,「光榮」戰死,其子楊通貫被朝廷賜名為楊完者,從義兵千戶,到湖廣湖廣宣慰司副都元帥,到浙西宣慰使、驃騎將軍,江浙行省右丞,官職如天空中滿月一樣迅速高升,而諸苗們為此付出的代價則是,六萬餘青壯戰死,一萬餘青壯不知所蹤,還有三千多青壯瞎眼缺胳膊斷腿兒,在山間靠著野菜和野果苦捱餘生。
但是,族長、寨主、洞主和祭司們,卻說這是神明的指示,只有追隨著楊土司父子,打敗山外所有的敵人,神明才會繼續保佑他們,讓田地里的穀物順利生長,讓山間母獸順利孕育小獸,讓各山各寨能繼續繁衍生息,否則,神明就會降罪,讓天落野火,地出黑水,妖魔鬼怪行走於山間,將所有寨子碾為平地。
「諸苗們」從沒違背過族長和祭司的意思,他們只能掩埋掉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夥伴,從敵人的屍體上拔出刀,從血泊中撿起弓箭,繼續跟在楊氏父子身後東奔西走,從武昌殺到安慶,從安慶殺到信州,從信州殺到衢州,然後再由衢州殺入建德。
建德多山,地形像極了他們的故鄉,建德的星空低矮,月光明亮,也像極了他們的故鄉,只是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在常年征戰中,學會了從屍體上搜撿財物,他們在常年征戰中,學會了從百姓家強征吃食,他們無師自通,學會了互相欺騙,互相背叛,互相猜疑,他們跟在楊家少主人楊完者身後,將所過之處,搶成了一片白地,然後嬉笑而去,不在乎身後那一雙雙絕望的目光。
他們的荷包越來越鼓,但靈魂越來越沉重,他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掉,也不知道眼前的日子,何時才到盡頭,。
他們每天都焦躁不安,恨不得用同伴的血來澆滅心中的怒火,他們從紅巾軍的屍體上剝出完整的骨頭,做成各式各樣的飾物和法器,卻無法趕走身後的冤魂,讓自己得一夕之安寧。
只有在滿月到來的那天,他們才能讓自己暫時平靜下來,這一天,各寨各洞的祭司,還有朝廷給他們指定的大祭司,會舉行盛大的拜月祭奠,向祖先們奉上犧牲,向諸神獻上寶物,換取祖先和諸神對他們的庇護。
當如水月光灑在他們**的胸膛上之時,每一名「諸苗」,都覺得自己好像被洗乾淨一般,從身體到靈魂都變得輕鬆,然後,第二天早晨,他們再撿起刀,跟著族長和祭司們,追隨著楊土司的戰旗,撲向下一個目標。
「阿哥,這一仗打完過後,咱們就可以回家了麼。」瘋狂的儀式結束後許久,在山腳下某處陰影里,響起了一個孱弱的聲音。
「應該可以了吧,聽孔松麻線說,打贏了這仗,楊土司就能升任萬山之王,他都做了萬山之王了,怎麼可能不回去看看。」被稱作「阿哥」的十夫長孟丹睜開眼睛,用身邊族人們能聽懂的方式,低聲撫慰。
萬山之王,是他隨口編纂出來的,事實上,按照孔松麻線的說法,應該是湖廣平章政事,但孟丹不覺得正事歪事有什麼可乾的,僚人屬於大山,故鄉那數不清的山頭,才是無價之寶,至於平原和城市,那是漢人和蒙古人的地方,僚人既住不習慣,也不知道如何去適應。
「孔松麻線的說法,未必做得准,他還不得聽馮南小鑼的。」夜幕中,另外一個蒼老聲音幽幽地響起,聽在人耳朵里格外沮喪。
其餘的諸苗,們聞聽,立刻紛紛出言反駁,「阿達,你說什麼呢,孔松麻線可不是一般的麻線,他會說漢人的話,還給張軍師抬過滑竿。」
「就是,他能在張軍師身邊走動,聽到的東西,肯定比咱們多。」
「可不是麼,張軍師懂得占卜,用龜殼就能算出敵軍的位置來。」
小鑼、麻線、阿哥,是軍中的掌權者,相當於官府那邊的千戶、百戶和十夫長,而軍師,在「諸苗」們的母語裡,卻跟漢語是一樣的意思。
據傳很久以前,有一個睿智的軍師叫諸葛,他打敗了群山之王,沒有給大山帶來毀滅,卻給山民們帶來了麥種和鋤頭,所以軍師在山民們眼裡,就是僅次於大土司和大祭司的存在,一言一行,都擁有無上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