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市常務副市長張方繼續對慕容軒說道：「每一屆領導缺的就是一以貫之和具體落實。不論誰來當書記，就總想標新立異，另搞一套，不然就顯得沒水平似的。又越來越急功近利，只想在短短几年就搞出個經驗、典型，然後就政績卓著，官升一級。」

    慕容軒點頭說：「這就是如今的為官之道！誰都清楚是這麼回事，也沒有辦法啊！」

    張方笑了起來，說：「的確，我自己也是從鄉黨委書記、縣委書記這麼一級一級幹上來的，自己原先也是這麼做的。當初這麼幹，如魚得水，還很得意。現在不在一把手位置上，只是一個旁觀者，看得就更清楚了。」

    「所以說，形式主義、表面文章，也不完全是誰想不想搞，往往還是不得不搞。」

    慕容軒說，「而工業這個老大難，你想搞些形式主義、想做點表面文章都不行。工人們的肚子是搞不得形式主義的，是做不得表面文章的。所以說，市政府這邊，你的擔子最重啊。」

    張方笑道：「主要還是靠你多抓。工業方面有什麼事情，你覺得有必要同我商量的，我隨喊隨到。我儘自己的能力就是了。你也得多多過問，為我撐腰啊！」

    兩人都喝得夠意思了，說上幾句，就會對視著傻笑。張方有些口齒不清了，話就說得慢而簡短。「慕容市長，你，休息，休息。」

    慕容軒重重地握了他的手，什麼也不說，目光意味深長。

    慕容軒送張方出來，遠遠的望見鍾紅站在服務台里，微笑著。「慕容市長，張市長，你們好。」

    鍾紅躬身請安。慕容軒見鍾紅伸過手來，才知道他自己原來早把手伸過去了。「辛苦你了，小鍾。」

    握著鍾紅的手，軟軟的，他便突然清醒了。也並不怎麼失態。

    兩人並肩下樓，互相攙扶著，話卻不顯醉意。他倆多半只說些字詞，再點點頭，揮揮手，對對是是，意思就完整了。若是有人閉上眼睛聽他們對話，就莫名其妙了。走到下山的台階處，張方說什麼也不讓他送了。兩人握著手，推讓再三，說不盡的客氣話。慕容軒上了樓，腰直ig的，掩飾著醉態。他望著鍾紅點點頭，和顏悅色的樣子。

    鍾紅微笑著，說：「有人找您，慕容市長。」

    慕容軒望望走廊盡頭，見有人立在他門口。他沒去想是誰，只是有些惱火。不知什麼時候了，肯定已經很晚了。

    那人迎了過來，伸出雙手，說：「慕容市長，您好，我來看看您。」

    慕容軒伸出一隻手，勉強帶了一下。他剛準備掏鑰匙卡，只聽得鍾紅說：「慕容市長，我來開。」

    原來鍾紅一直跟在他身後。

    鍾紅跟了進來，說：「慕容市長，給你泡杯濃茶喝？」

    慕容軒點點頭，就坐下了。他也不招呼來的人坐，鍾紅在一旁請那人坐了。鍾紅雙手捧了茶遞給慕容軒，再倒了杯茶送在客人手裡。

    鍾紅臨走，回頭猶豫著，終於說道：「慕容市長，您早些休息吧。」

    慕容軒略略頷首，說道：「好吧。」

    那人忙說：「慕容市長，太晚了，不好意思。好久就想來看看您，您總是忙。我是……」

    慕容軒耳朵了儘是噪聲，越來越聽不清楚。隱約聽得這個人是哪個縣的書記或縣長，他便不好太冷淡人家了。他臉上開始有了笑容，話仍是不多，只道：「客氣什麼？」

    他也想多說幾句，舌頭卻有些不聽使喚了。聽人說著奉承話，他只得不時地搖頭或點頭。只覺得這人的話音忽高忽低，頭也忽大忽小。又見牆壁、家具、沙發等等，都呈現著磨砂效果。

    空氣仿佛也看得見得著了，是一團濃稠的暗褐色霧氣。慕容軒心裡明白，自己越來越醉了。

    那人站了起來，伸出雙手，露著一口白牙，說了些什麼。慕容軒只知點頭了，說著：「好的，好的。」

    門一關上，他就支持不住了，跌倒在沙發里，閉上眼睛。天旋地轉，太陽穴脹痛難耐。心想肯定是假酒，他本來獨自喝一瓶五糧液都沒問題的。不知躺了多久，越來越難受。胃裡有無數個鉛球在滾動，五臟六腑被墜得老長老長，深沉的鈍痛像連續不斷的悶雷。頭像纏上了無數的鐵箍，痛得想往牆上撞。

    忽然聽得有人在耳邊問：「慕容市長，你沒問題嗎？」

    慕容軒眼前仍蒙著層暗褐色霧氣，一位面色模糊的女孩伏ia身子，笑yi地望著他。他知道是鍾紅，卻不能開口叫她。一陣噁心滾過*口，怎麼也止不住，就嘔吐了。他突然從沙發里滾了下來，要往浴室里去，卻跌倒在地毯上。

    鍾紅扶著他，說：「慕容市長，你吐吧，沒事的，你吐吧。」

    他搖著頭，跌跌撞撞的，勉強去了浴室。他扶著馬桶，哇哇地吐了起來。鍾紅托著他的頭，不讓他往馬桶里栽。

    吐完了，他全身癱軟，坐在地上起不來。鍾紅將馬桶蓋上，他便將頭埋在上面，嘴裡嘟囔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鍾紅說：「慕容市長，我給你放水，你洗澡吧。」

    慕容軒已經無力回答了，伏在馬桶蓋上喘粗氣。鍾紅便放了水，再去取了他的換洗衣服來。她將浴室門拉上，飛快的跑回值班室，換上套乾淨衣服。她被慕容軒吐了一身。鍾紅不敢在值班室停留半步，馬上又跑回慕容軒房間。

    慕容軒躺在浴缸里，身子虛虛的，直往下沉。他沒力氣搓身子，只想泡泡算了。腦子慢慢清醒了，人卻越來越疲乏。不知鍾紅怎麼會想著進來看看？

    興許是他醉態太明顯了吧。他總以為自己步履不亂，話不結巴，別人看不出的。

    他又噁心了，卻沒什麼吐的。呼吸困難起來，水蒸氣如同濃煙，嗆得他喉頭髮喘。

    他很清醒，知道這是大腦缺氧，只是四肢都不聽使喚了。必須馬上離開浴室。他想坐起來，可身子一動，立即頭暈目眩。人又重重摔了下去，耳邊是嗡嗡的鈍響。頭撞著了浴缸，卻沒有痛感。他想叫人，又張不了嘴。

    正在這時，聽得有人伏在他耳邊喊：「慕容市長，慕容市長，您聽得見我叫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