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六四零章 眾叛親離_頁2
與徽州府衙中的知府姚輝祖相比,歙縣令薛那才更加叫做度日如年。姚輝祖畢竟已經上任好幾年了,經營時間長,在府衙中也就有些威信,不說別的,三班六房即便不能如臂使指,那也絕不會陽奉陰違。可薛卻不同,他雖說在朝中有著兩位分量極重的同鄉,可自己卻畢竟是個剛出仕的進士,之前催科夏稅秋糧的時候,還能拿著朝廷律令這大棒子,讓三班六房不敢違逆,可現在出了事,他就體會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就連往日在他面前阿諛奉承的那幾個司吏典吏以及白衣吏,往日因為希望能夠染指六房中最為清貴,最有實權,最有油水的吏房、戶房、刑房這三房,沒少拍他的馬屁,如今都和躲瘟神似的,他叫了誰來問主意都是裝聾作啞。至於快班、皂班、壯班的三個班頭就更不用說了,三班衙役平日據說很不少,可縣衙被圍的那一天,卻總共只有大貓小貓兩三隻在縣衙,所有正役副役白役幫手湊在一起還不到五十個!
這五十個勉強沖了一次,就被圍堵縣衙的三縣民眾用石塊磚瓦給砸了來,不但如此,此時此刻他哪怕在房中,也能聽到外頭鋪天蓋地謾罵狗官的聲音。要知道,他這做官完全是衝著名垂青史的名臣去的,哪裡甘心在剛出仕的地方就背上一個狗官的名聲?
「該死,太該死了!」
站在薛面前。劉師爺只覺得自己就是怒海驚濤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傾覆沉沒。雖說他和薛之間理論上只是賓主關係,可面對這樣險惡的局面,下頭又是陽奉陰違。薛只能把滿肚子火氣都撒在他頭上。因為是劉師爺去和汪尚寧等人接洽,又是他去宣城接的帥嘉謨。眼下面對責難,即便劉師爺心下暗自狠,事情解決就辭掉這個師爺,再不伺候薛這個脾氣壞又沒本事的東翁。可他還是不得不本著師爺的職責,給薛想一個能夠解圍的主意。
而當薛聽到劉師爺口中吐出那個主意時,他忍不住氣得再次破口大罵:「你有沒有腦子,當初本縣親自帶著帥嘉謨去見的姚府尊,而後又同轎送他家,那些鼓樂彩旗也大多都是本縣讓人去置辦的,百姓也是本縣貼告示方才聚集起來的,你現在讓本縣把罪過都推在他身上,外頭那些人能相信?」
「當然能相信!」儘管薛的語氣讓劉師爺心裡很不高興,但他還是耐心勸解道。「東翁是官,他們是民,這只要看他們是圍堵縣衙要一個說法,而不是衝進來,這就已經很明顯了。畢竟徽州府可是還有新安衛的,真到了那一步,即便沒有上命,他們也可能會出動。所以,鬧事的三縣百姓要的是一個讓他們滿意的說法,可以泄憤的說法。那麼東翁何妨就給他們一個?之前就算縣尊對帥嘉謨再禮遇,那也是之前,只要推說受其蒙蔽就行了!」
想想翻臉不認人這種事,官場上屢見不鮮。再想想自己眼下糟糕的處境,薛權衡再三,終究把心一橫,但他嘴裡當然不肯說自己打算聽劉師爺的建議,反手把帥嘉謨賣了給那些亂民泄憤,而是咬牙切齒地說:「都是這帥嘉謨誇大其詞。南京戶部和應天巡撫不過是牌面詳查徽州府夏稅絲絹的卷宗,他卻謊稱此事已經塵埃落定;他明明只是捐納了九品冠帶,卻謊稱已經捐了官做。若非如此招搖誇大,何至於激起眾怒?再者,均平夏稅絲絹,朝廷還未有明令下達,本縣這就出去見縣衙外那些百姓!」
見薛撂下這話後大步往外走去,劉師爺不禁輕蔑地冷笑了一聲。當官的就是這樣,又要當**又要立牌坊,明明是翻臉無情,卻還要自找藉口!
嘴上說得強硬,但是,當薛真正眼看縣衙大門在望,隱隱還能看到大批黑壓壓的人頭時,他卻已經覺得雙腿有些軟了。坐在大堂上時,下頭跪著磕頭的人哪怕再多,他也不會有半點怯場,可是面對那些不是自己治下的子民,卻反而很可能威逼到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的人時,他那點讀養氣而來的鎮定,自然就全都到爪哇國去了。可眼下已經不容退縮,他只能邁著沉重的步子上前,一直到了大門口。
在這個位置,那大喊大叫的聲音自然而然更是迎面撲來,幾乎讓他透不過氣。在扯開喉嚨一次又一次叫了肅靜,而劉師爺又上來幫忙之後,他終於讓喧譁的人群暫時安靜了下來,這才有些聲音嘶啞地叫道:「各位,各位,均平夏稅絲絹,乃是歙民帥嘉謨自作主張,四處陳告,府衙也好,本縣也好,都還在清查當年舊檔,尚未言及更動,所以還請各位不要輕信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