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大致提出了這兩個戰術、戰略上的請教和提議後,劉鈺實在是忍不住苦笑一聲。
戰術上,大順確實是領先的。
造紙業、紡織業,確實比此時的法國強,甚至可以說,強多了。但也只是單純的技術上的。
但是戰略上……法國要是學大順的財政政策,今年學了,明年就該亡國了。
大順的財政政策,比大明強點有限,比大宋這種官營壟斷極高、百姓被壓榨的極狠的帝國,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法國援助完北美獨立,國庫欠債 22 億里弗。按照密西西比泡沫爆炸後、1726 年的貨幣政策,8 盎司白銀折合 51 里弗,1 里弗約為 4.5 克白銀,也就是欠債欠了 2.4 億兩大順的庫平銀。
大順國庫有能力欠 2.4 億兩庫平銀嗎?欠的起嗎?能借出來嗎?
萬曆三十年,全國清查土地 11 億畝。大順頂天也就按照這個畝數徵稅,刨除鹽稅商稅,加上改革後的人頭稅攤入土地,方便計算,也就收個 2200 萬兩。
合算一下,理論上一畝地徵收 0.02 兩白銀。可以說,理論上完全是仁政的「三十稅一」還要低的水準,因為如果真要達成三十稅一的標準,以現在的畝產一石來算,按說應收 3300 萬兩以上才對。
於是頂著一個讓歐洲汗顏的「低稅率」,搞的農民起義層出不窮,兩三億的人口,內部市場嚴重不足。這麼大的底蘊,根本收不上來應收的稅。法國要是這麼搞,學大順,既沒有大順的人口,也沒有大順的體量,第二年財政破產是必然的。
錢都去哪了?農民不知道,朝廷假裝不清楚,總之就是按照歐洲的稅率來搞,感覺完全能搞出一億的歲入,但實際上只有三分之一。
說句難聽的,如果大順國庫欠了法國支持北美戰爭的這麼多錢,按照大順民間的普遍貸款利率來算國稅,每年的財政收入連利息都還不起。
問題到底出在哪,劉鈺心裡明鏡似的,皇帝心裡也明鏡似的,但不敢動,也動不了。
正因如此,李淦才會寵信劉鈺,對日開戰,琢磨著下南洋,搞貿易。
因為皇帝,是真的窮,沒錢。而且皇帝也清楚,朝廷問百姓收一塊錢,到了基層,就能收上來一百塊。
所以皇帝才在看到對日開戰、以商控蒙的利益後,如此堅定地準備下南洋。
按說劉鈺這一次來歐羅巴,李淦是希望劉鈺從歐洲這邊取取經的,怎麼收稅?怎麼弄錢?
沒想到劉鈺這邊沒學到啥,法國人倒是先跑過來問劉鈺,大順怎麼收稅?怎麼弄錢?
苦笑之後,劉鈺是真的沒法回答其中的任何一個問題。
大順的手工業為啥發達?和官營經濟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是底子厚、先走了上千年,底子隨便禍禍,甚至歷史上這底子厚到滿清搞成那樣一直到蘇伊士運河開通才徹底擊垮了松江紡織業。
大順為啥只吃不拉?這不只是小農經濟的問題,更在於歐洲現在的手工業水平就是次、成本就是高。因為如果大順小農經濟解體,也輪不到此時的歐洲往大順賣貨,而是江浙地區直接吸全國的血,免關稅歐洲也干不過。
大明也好、大順也罷,之所以在和歐洲接觸後,會被歐洲稱之為富庶之國,和皇帝的關係真的不大。
荷蘭人賣大順面子,賣的不是李家王朝的,賣的是松江織工、福建茶農、江西瓷匠的面子。
單就統制經濟、國家監管、官營手工業而言,大順和法國差一大截。
於是情形就是如此的魔幻:法國丞相以為大順是集權和統制經濟的完全體;大順卻羨慕法國的官營經濟和國家監管能力。
戰略上,劉鈺只能掉書袋,把從春秋戰國開始的管仲、黃老、鹽鐵論、王安石管控經濟那一套,配上後世的一些理念,穿鑿附會,和法國人大書特書,聽的法國的財政總監菲利貝爾一愣一愣的。
戰術上,劉鈺則死咬著造紙、紡織等一些技術優勢的手工業,回答的模稜兩可。
造紙之類的技術,當然可以交換,反正紙張也賣不到歐洲,賣過來加上運輸成本也沒利潤。
但既然法國人有求,那自是可以藉此談條件。
劉鈺一流露出模稜兩可的態度,菲利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