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劍吟嘯 第五十九章 荷葉何田田?_頁2
,宇文燕的眉頭就皺起來,臉色凝重,目光里流露出古怪的光澤。
他竭力和自己爭鬥著,額上的汗越來越多。
塤聲漸漸高亢激越,一改原先輕吟曼語淡雅自樂的風格,又變成他的《寒江獨釣》。
塤聲戛然而止,宇文燕吹到一半,再也吹不下去,稍過片刻,他重新吹奏,樂曲到了前面停住的地方又戛然而止。
宇文燕汗流浹背,手持陶塤發愣。
時融良久,他才長嘆了口氣。
他清楚自己無法把這首樂曲吹完,除了需要極充沛的內力外,它還要求吹奏者必須具備平常心,必須達到無妄無欲無求無念無人無我的境界,宇文燕怎麼做得到呢?
所以樂曲吹到一半,就漸漸向《寒江獨釣》過渡,宇文燕只覺得眼前發黑,只好放下陶塤,他試了兩次就不敢再試,也無需再試了。
冥冥中,他又看到那一雙眼睛,清澈的無憂的攝人心魄的眼睛,他怎能忘得掉呢?
他喃喃自語,卻不知她的名字,他覺得就連他的呼喚也是這般漫無目的,滑出去不遠,就落進荷葉叢里,到不了她的身邊。
她惘無所知,笑著走著,卻不知道,在今晚這同一輪月亮下面有一個人,為她而悲愁交集,黯然神傷。
他是不久前才聽到消息,說有人襲擊了快哉山莊,莊裡的百十號人都被殺淨,莊院也被人一把火燒成瓦礫。
宇文燕聽到這個消息,不但沒有吃驚和痛心,反倒暗自舒了口氣。
他欣慰地想著,自己終於可以無牽無掛放浪形骸,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想到哪裡就到哪裡,想幹甚麼就幹甚麼。
再不會有人要求他做這做那,名譽、羞愧、雪恥等等,都隨著那一把火燒淨了,名義上的家和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都消失之後,自己還有什麼放不開的,與其相濡以沫,倒真不如相忘於江湖。
但這種欣慰是短暫的,一瞬即逝。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有種若有所失若即若離的感覺,一個人處處為家就處處都不是他的家,名義上的家消亡以後,對家的自然而然的神往卻沒有跟著消失。
人只有在自己的家裡才會有舒適和可靠的感覺,每一扇門每一堵牆每一件物品上似乎都寫著你的名字,你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東西里才會自由自在。
人有個開始就有歸宿,如果家不能提供這種暫時的歸宿,那麼你只剩下一個永遠的歸宿:死。
客死異鄉,拋屍荒野,暴屍街頭……沒有家的感覺給人帶來的情緒上的變化是微妙而無奈的。
宇文燕一直企望有朝一日能完全隱跡於山水之間,這是高懸在他頭頂的一個夢,但等到這個夢有可能變成現實時,他才發現一個簡單的道理:
夢最好讓它一直就是夢。
你遠遠地看著它,累了就把頭靠在它的身上,它閃著迷人炫目的光彩。
等到夢變成現實的時候,它迷人炫目的光彩一片片剝落,暴露出現實的冷酷和殘忍。
宇文燕發現自己一直所習慣的生活其實是身在江湖而寄情山水,他對真正隱跡山水的日子既乏了解,也難以擔當。
他想像不出沒有酒的日子算甚麼日子,沒有人喝彩的表演算甚麼表演,他性情高傲,而高傲是只有在人眾中才顯示得出來的。
他想像不出,如果讓他從此面對的僅僅只是門前的松樹、頭頂的明月、窗外的山泉和遠山的雲影,沒有酒沒有奏樂的知音沒有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有的只是自己煢煢孑立的身影和永遠只吹奏給自己寂靜耳廊的塤聲。
他一想起那份孤寂就忍不住打一個寒噤。
他習以為常的耐得住的寂寞,是人群中的寂寞,以市井喧囂聲為背景的寂寞,這寂寞襯出了他的清高和孤傲。
宇文燕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離他不遠,一個人跟著也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