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歌 第五章 懸瓮(下)
聽得越石公有這樣的念頭,陸遙不禁對將要擔任使者前往鄴城的同僚大是同情。他在并州多年,昔日擔任軍主之時,與那位東瀛公打過不少交道。要說對其為人的了解,著實不下於劉琨。以司馬騰的苛刻性格,哪裡是好說話的?更何況劉琨分明是遣人去乞討。承擔這個任務者,不僅需要人望、辨舌,臉皮也須得極厚,非如此難以開口也。
正想著,便聽劉琨繼續道:「此任非腐儒可當,嗯,吾意欲令你負責,另以丁渺為副。」
「什……什麼?」陸遙一時間瞠目結舌,被震得說不出話來。套用句現代人常說的話,腦海中簡直有如一萬頭草泥馬踐踏而過。
半晌之後,他才抹了一把額頭的涔涔冷汗,奮然爭辯道:「主公,此折衝樽俎之事,非吾等武人可任。何況屬下行伍出身,言行粗鄙無文,恐為新蔡王所笑。主公幕府中并州英華群集、名士薈萃,何不遣一人為使。遙不才,願勉力以擔護衛之任……」
「無妨。」劉琨斬釘截鐵地做了個揮掌下劈的動作,顯然決心已定:「并州烽煙四起,原該武人用事,何況你此去,只消言語清楚明白就足夠了,又無須參與清談玄理。你既為并州軍出身,在鄴城也想必有些故舊,正好行事。至於文武殊途,更加好辦。明日便令有司行文,就說你是去年并州歲科舉薦的秀才,然後補個平北司馬職務便是。」
這番話出來,陸遙幾乎嚇了一跳。越石公分明是先打一棍,接著給了蜜棗。如果陸遙不是一名穿越者,一定會覺得這蜜棗實在香甜可人,具有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要知道,自前魏施行九品官人法以來,門閥世族長期把持官吏選拔之權,逐漸形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局面。高門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從銓選入仕,無須經過察舉。而地方鄉豪、名族與吳蜀舊族子弟入仕的主要途徑則集中於沿襲兩漢的州郡徵辟與察舉。
以陸遙出身的江東陸氏為例,士衡公起家為太傅楊駿祭酒,士龍公起家則為刺史周浚從事。二陸者,號稱「太康之英」,名滿天下,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不過如此。而「秀才」之舉,那就更不得了。按本朝制度,刺史舉秀才、太守察孝廉,一歲一舉,數百萬人的大州每年得舉者不過一二人。在陸遙此世的記憶中,南方士人得舉秀才的,唯紀瞻、甘卓等寥寥數人而已。
并州數年來兵荒馬亂,擔任并州刺史的司馬騰無心於此,因而去歲並未向朝廷舉薦人物。劉琨起意以陸遙補為去年的秀才,便是令他以士人身份掌軍,與原來的行伍出身天壤之別了。
另外,越石公為平北大將軍,有自行辟除佐吏之權。平北司馬乃平北大將軍府司馬的簡稱,乃幕府中執掌軍政的重要屬官,與將軍府長史、從事中郎同為秩二千石的核心僚屬,其地位重要之至。
若陸遙得舉秀才,又除平北大將軍司馬……那分明是為日後數十年仕途鋪就的金光大道。從此以後哪怕再無功勳,但隨秩遷轉,也有機會以公卿致仕。這較之於區區牙門將軍的軍職,強了何止十倍?
陸遙總算還沒有被這從天而降的大禮包砸昏頭。穿越者的記憶清晰地告訴他,在即將到來的大亂世之中,手中有兵才是最重要的。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願意放鬆對軍隊的掌握。若是因此而導致自己從此轉為文職,那可真有大麻煩了。於是他稍作猶豫,隨即施禮道:「主公必欲如此,末將唯有從命。只是,吾從軍多年,已經習慣了戎馬生涯……」
劉琨愣了愣,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先把這事辦好吧,回來繼續領你的兵。」
陸遙暗自放鬆地嘆了口氣,轉念又想到一事:「另外……副使的人選是否能再議?末將疏於文辭,副使或以飽學之士為佳。丁文浩慷慨剛烈,驍勇為晉陽之冠,但擔任使節恐非其所長。何況,文浩兄官品不在吾下,遙實不敢視文浩兄為副貳啊。」
劉琨捋了捋鬍鬚,冷哼一聲道:「丁渺這廝自恃勇武,用兵輕佻急躁,三五仗下來就把部下葬送了大半,此非大將所為。這次令他擔任你的副手,正是對他的警告。沿途你且好好敲打他,磨磨他的性子,無須有什麼顧忌。」
他踱了幾步,又道:「丁渺從父丁紹系吾故交。此公乃譙國名士,為南陽王司馬模所推,新任冀州刺史。故而吾遣丁渺為副使,緩急時可有大用。」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