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七十四章 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_頁2
卻又是永別,暗自黯然一陣後。他強顏指著海中笑道:「有這樣一艘大船,便是天下也去得。」
費介回首望去,看著水霧之後那影影綽綽的巨船。嘎聲笑道:「買了很多洋仆,還有些洋妞兒,生的和咱們這些女子大不一樣,你要瞧著了,一定喜歡。」
「我可是和瑪索索呆過一段時間的。」范閒笑著應道:「怎麼今天來這兒了?」
費介先生先前就想說這個問題,他回頭看著站在小船之首,沒有登陸地葉流雲,沉默片刻後說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知道四顧劍要死了,所以想來送他一程。」
「嗯……」范閒微微低頭。餘光瞥了一眼船首雨中如雕像一般的葉流雲,用一種複雜的情緒輕笑說道:「四顧劍不是被他和陛下打死地?」
費介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范閒也止住了這個話題。看著葉流雲的身姿,也隨著先生搖了搖頭。
……
……
葉流雲沉默地站在小船前首。沉默地看著東夷城地方向,此時他頭頂的笠帽似乎失去了效果,任由風雨擊打在他的身上,再滑落船中,一片濕意。
許久之後,這位大宗師忽然低頭沉思片刻,然後向范閒招了招手。
范閒微驚,表情卻是沒有一絲變化,鎮定地走了過去,站到了齊膝地海水之中,看著相隔不足五步的小舟,恭敬請安。
「我要走了。」葉流雲溫和地看著范閒,說道:「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問我?」
在天下四大宗師之中,范閒從來沒有見過苦荷,只是從海棠的身上,從北齊事後的布置中,從肖恩的回憶中,知曉這位北齊國師的厲害。對於四顧劍,則是親身體驗過對方驚天的劍意,清楚知曉對方的戰線。對於皇帝陛下,范閒則是從骨子裡知曉對方的無比強大。
唯有葉流雲,范閒少年時便見過對方,在江南也見過對方,那一劍傾人樓的驚艷,令他第一次對於大宗師地境界,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
而且葉流雲和其他三位大宗師也有本質上的區別,他似一朵閒雲,終其一生都在大陸上飄流著,暫寓,再離,就像是沒有線牽著地光點,瀟灑無比。
正因為這點,范閒以往對於葉流雲最為欣賞,最為敬佩,然而先是君山會,後是大東山,范閒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永遠不可能存在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若有,也只能是五竹叔,而不是此時小船之上地這位大宗師。
范閒知道葉流雲此時開口是為什麼,他沉默片刻後,沒有請教任何武學上的疑問,而是直接開口問道:「您為何而來?」
雨中的葉流雲微微仰臉,整張古奇的面容從笠帽下顯現了出來,似乎沒有想到范閒會在這樣珍貴的機會裡,問出了這樣一個令他意外的問題。
只是沉默了片刻,葉流雲說道:「我為送別而來。」
「為什麼要走?」范閒再問。
「因為我喜歡。」葉流雲微笑應道。
「那當初為什麼要出手。」范閒最後問道。
「因為……我是一個慶人。」葉流雲認真回答道。
范閒思考許久這個問題,慶人,自己也是慶人,在這個世界上,歸屬就真的能決定一切行為的動機,甚至連大宗師也不例外。
范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著說道:「沒有什麼別的問題了,只是好奇,您將來還會回來嗎?」
「誰能知道將來的事呢?」
范閒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以葉流雲和費介先生地境界,雖說是遙遠神秘的西洋大陸,只怕也沒有什麼能留。傷害他們的力量。
范閒沒有問題要問,葉流雲卻似乎還有什麼話說。他望著范閒,溫和笑著說道:「自大魏以後,天下紛亂,征戰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我助你父掃除了最後地障礙,以後的事情。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做了。」
是地,葉流雲以宗師之尊,隱忍二十年。暗中配合皇帝陛下的計劃,一舉掃除了慶國內部所有的隱患。清除了一統天下最大的兩個障礙。苦荷以及四顧劍。
葉流雲再留在這片大陸,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所以他才會在離開之前。再來看一眼,然後對范閒說這句話。
在這位大宗師看來。范閒毫無疑問是將來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強者,不僅僅是武道修為,還包括他地機心能力以及平日裡對平凡百姓所投注的關注。所以葉流雲才會寄語於他。
然而葉流雲並不知道範閒地心,大宗師要看穿一個人的心,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說完這句話後,葉流雲便不再與范閒說話。
只是依舊站在船首,看著那邊地山頭,和那個遙遠山頭上將死的人,或許是友人。
范閒低頭沉默片刻。然後走回岸上,與費介先生低聲說了起來,馬上便要告別。他與老師有很多話想說,哪怕只是一些芝麻爛穀子地童年回憶。再要回憶地機會已經不多了。
……
……
范閒從懷中取出苦荷留給自己的小冊子,遞給了費介先生,說道:「苦荷留下來的東西,應該和法術有關,您在西洋那邊找人問問,直接把音讀出來,應該那些人能夠聽懂,大概是和義大利,羅馬什麼有關地地方。」
看見他鄭重其事,加上又說是苦荷留下來的遺物,費介先生皺了皺眉頭,接了過來,放進懷中,沙聲說道:「放心,沒有人能從我地手裡把這東西搶走。」
范閒眼尖,早就看出了先生在這本小冊子上做了什麼手腳,笑道:「如果那些小偷不怕死的話。」
「既然是苦荷留給你的東西,想來一定有些用處,為什麼不自己留著?」
「我昨天夜裡就背下來了。」范閒指著自己地腦袋,笑著提醒老師,自己打幼年起便擁有的怪異的記憶力。
費介笑了起來,想起很多年前在澹州教這個小怪物時的每日每夜。
東海之畔地風雨漸漸小了起來,范閒與費介同時感應到了什麼,不再閒敘,回頭望向在海畔隨波浪溫柔起伏的那隻小舟,看著舟首的葉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