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五)_頁2
駟馬……不是一匹馬。」皇帝笑了笑,說道:「是四匹馬。這個古怪的詞兒當年你母親說過,所以我記得。只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皇帝接著嘆息道:「今日之天下,若朕面對地不是你,而是你母親……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給她公平一戰的資格。」
范閒諷刺道:「當年您確實沒有給她任何公平可言。」
皇帝搖了搖頭。冷漠說道:「不給她這種資格,是因為朕知道,她絕對不會用這天下來威脅朕,因為以天下為籌碼,便是將這天下萬民投諸賭場之上,而她捨不得……朕卻捨得。」
「我捨得拿天下萬民的生死來威脅您。」范閒平靜應道:「這本來就是先前說過的差別。」
皇帝又搖了搖頭,說道:「所以朕還是不明白,你既然愛這個國度。惜天下萬民,又怎能以此來要脅朕。」
「因為我首先得從身邊的人先愛起,另外就是,我本來就是個無恥且怕死的人,真若逼到了絕路上,當然,這絕路不僅僅是指我……我不介意拖著整個天下以及陛下您的雄心壯志給我陪葬。」范閒低頭說道:「其實我一直在等一個人,只是那個人總是不回來。所以沒有辦法。我只好自己來拼命了。」
拼命這兩個字說的何等樣淒楚無奈,然而皇帝陛下地眼眸卻漸漸亮了起來。因為他清楚范閒等的是誰。在皇帝看來,如今的天下,也只有那個人能夠威脅到自己的生命與統治,從很多年前太平別院的血案之後,他就一直隱隱警懼著那個人地存在,甚至不惜將神廟最後派出來的那位使者送到了范府旁邊的巷子中。
然而即便這樣,五竹依然沒有死。
「他不會回來了。」皇帝眼眸里的亮光漸漸斂去,緩聲說道:「三年了,他要找到自己是誰,就只能去神廟,而他若真地回了廟裡,又怎麼可能再出來?」
范閒點了點頭,有些悲傷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若五竹叔依然在這片大陸上留連著,自己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又何至於如此被動,甚至要做出玉石俱焚般的威脅。
「您當年究竟是怎樣讓神廟站在您的背後的呢?」范閒皺著眉頭看著皇帝,這是他心裡的幾大疑問之一。
「朕未曾去過神廟,但和你母親在一起呆久了,自然也知道,神廟其實只是一個已經漸漸衰敗荒涼的地方。神廟向來不理世事,這是真的。」皇帝地唇角泛起一絲譏誚的笑容,「然而廟裡卻一直悄悄地影響著這片大陸,可惜朕是世間人,它們不能對朕如何,但你母親和老五卻是廟裡人……就這一點區別便足夠了,朕自然知道如何運用這一點。」
范閒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他不得不佩服皇帝老子心志之強大,世間萬眾一向膜拜的神廟,在陛下看來,原來終究不過是把利些的刀而已。
「當年北伐,朕體內經脈盡碎,一指不能動,眼不能視,耳不能聽,鼻不能聞,直如一個死人。而靈魂卻被藏在那個破碎的軀殼之中,不得逃逸,不得解脫。」皇帝忽然開始冷漠地講述當年的事情,「如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承受著孤獨的煎熬,這種痛楚,令朕堅定了一個決心。」
隨著皇帝陛下地敘述,整個小樓里地燈光都暗了下來。似乎將要沉入永不解脫的黑暗之海里。
「原來除了自己,以及自己能夠體會地孤獨之外,沒有什麼是真的。」皇帝說道:「除了自己,朕不再相信任何人。為了達成朕的目標,朕不需要親人,友人。」
「朕從黑暗中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陳萍萍和寧兒。」皇帝微微眯眼,說道:「所以朕對他們的信任是最多的。你不用擔心寧兒地安危。」
「然而朕沒有想到,陳萍萍竟然背叛了……朕。」皇帝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一道寒光從眼睛裡透了出來,語氣隱隱憤怒與悲哀,嘲笑說道:「朕信錯一人。便成今日之格局。」
「你沒有經歷過那種黑暗中清醒的苦楚,所以你不明白朕在說些什麼。」
「我有過這種經歷。」范閒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去解釋,那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那一個世界裡的遭逢變故,「然而我並沒有變成您這種人,性格決定命運而已。」
他忽然眯了眯眼睛,說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出現葉輕眉,陛下,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會不會更美好一些?」
皇帝的雙眸漸漸冰寒,盯著范閒的臉,一抹怒意一現即隱。冷漠說道:「且不提沒有你母親,如今的慶國會是什麼模樣。你只需記住,當年大魏朝腐朽到了頂點,莫說及不上朕治下地大慶,便是離較諸如今的北齊,亦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偏生當年的大魏朝爛雖爛矣,卻還是個龐然大物。你母親來這個世間,至少生生將那座大山打爛了……為什麼如今的前魏遺民沒有一個懷念前朝的?為什麼朕打下地這千里江山上從來沒有心繫故國。起兵造反的?」皇帝冷誚笑道:「自己去想去。」
范閒笑了笑。說道:「懶得去想,父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對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說,並不是很光彩地事情。」
皇帝終於笑出聲來,二人繼續吃菜,繼續喝酒,繼續聊天。這父子君臣二人其實極其相似,根骨里都冷酷無情,只是關於天下,關於過去,關於現在有不同的意見,關於任何事都有不同的意見,然而這並不影響他們兩個人在這些年裡彼此施予信任與敬畏,牢牢地占據了人世間的頂峰。
小樓一夜聽風雪,這是最後的晚餐,最後的長談。
夜深了,二人便在燈火的映襯下,分坐兩張椅上開始冥想,開始休息,便是他們體內流淌著的真氣氣息竟都是那樣地和諧,霸道之餘,各有一種撕毀一切的力量,合在一處竟是那樣的融洽。
不知不覺,天亮了,朝陽出來了,外面的雪停了,風止了,地上厚厚一層羊毛毯子似的積雪,反射著天空中的清光,將皇宮西北角這一大片廢園照耀的格外明亮。
范閒醒了,在心裡嘆息了一聲,站起身來,右手拿起桌上那把大魏天子劍,走到了小樓門口,然後迴轉身來,安靜地看著椅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緩緩地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