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間錄 第一百十九話 太陽之子(5)
更新:03-12 23:08 作者:深海獨仙 分類:都市小說
「兩杯焦糖拿鐵,謝謝。」
中午,咖啡廳某包間的卡座沙發上,王曉天將勾選好的菜單遞給旁邊的服務員,白襯衫黑領結的小姐姐接過本子禮貌地彎腰說了一句「好的,請稍等」,便悄然退下並帶上了門。
星狀聚集的暖色燈光,輕緩悠揚的靈魂樂曲,遠離外界紛擾的環境,足以讓精神緊繃的人感到舒適愜意,倘若能在暗紅色的牆板上增添浪漫色彩的壁紙,妥妥就是一處約會聖地。
唯一比較煞風景的大概只有王曉天身上的志願者馬甲了。
哦,也許對面的女主角不介意,因為她壓根沒敢看王曉天的臉,全程都低著腦袋,披頭散髮的樣子雖然不至於邋遢,但離女鬼也就差了一件白衣。
沈心怡,一個被命運迫害的可憐女人。
通過她的隻言片語,王曉天(任道然)大致側寫出了前者的成長經歷和心理路程——
她的父母都是農村人,因為祖輩重男輕女的思想,他們結婚以後便秉承這個觀念拼命地生孩子。
他們的生活條件並不富裕,幸運也沒有眷顧他們,所以在她出生的時候,家裡幾乎窮困潦倒了。
她是父母的第三胎,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在她六歲那年跑到了省外打工,二姐也早早地跟隨爺爺奶奶天天下地干農活,只有她尚且年幼能過著相對舒適的日子。
但也不盡然,由於傳宗接代的希望破滅,父母開始吵架,從生孩子問題吵到金錢問題,又從金錢問題吵到感情瑣事,有時甚至看她不順眼,罵她是個出去賣都沒人要的敗家東西父親的語言暴力,母親的針鋒相對,雙方的肢體衝突,給她的童年帶去了難以癒合的精神創傷,更如循環噩夢般侵蝕著她那顆純潔嚮往美好的心靈。
無法逃避,無力反抗,無話敢講。
每逢她想要走出陰影,遺忘痛苦,就會被他們的歇斯底里打回原形。
當她試圖從校園裡尋找快樂,卻忽然發現安靜乖巧的自己與同齡孩子是那麼格格不入:男生可以嬉皮笑臉地給旁人取難聽的綽號,每天把髒話掛在嘴邊,將欺負與侮辱視作打鬧和遊戲,有不服管教者被老師點名批評還覺得無上光榮。女生之間看似和睦共處,實則暗流涌動,她們課上是三好學生,課下濫用職權、攀比虛榮,表面一朵人畜無害白蓮花,背後嚼人舌根散布謠言雖說這些現象沒有大規模蔓延,但在她眼裡,它們就是壞了一碗好湯的老鼠屎,即便湯汁如何珍貴鮮美香氣四溢也叫人忍不住噁心乾嘔興趣全無。
謝天謝地,在父母的「讀書無用論」外加家庭經濟條件的雙重壓力下,讀完九年制義務教育後她就名正言順地輟學了。
沈心怡沒什麼所謂,她想如果一位人民教師無法將課程內容講得生動有趣,讓學生都願意去聽,願意去學,願意舉手發言,那他(她)就稱不上真正的教師。教師應該深刻理解教育的神聖性與重要性,而不光只停留於表面的說教,可他們都忽略了前者,僅把教師當成一個職業,一份賺錢的工作不像學生的學生,不配老師的老師,讓她對學校充滿了厭惡和失望。
她開始抱著天高任鳥飛的幻想步入社會,可腦海的聲音警告她,光明是無法觸及之地,折翼的鳥註定要蜷縮在黑暗裡遙望苦海無邊,若是自不量力地去追逐詩和遠方,光必會刺痛你的雙眼,灼燒你的皮膚,貫穿你的心臟與靈魂,將你重新釘死在深淵最深處。
沈心怡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一隻僅會望著天空發呆又不吱聲的烏鴉怎能妄想過上鳳凰般的生活?她生來就是烏鴉,一個父母傳宗接代的犧牲品、家庭暴力校園霸凌的受害者、刻滿哭臉身不由己的玩具人偶,活著的意義便是混吃等死。
所以面試工作的時候,她的簡歷和自我介紹只有一個姓名,剩下的便是一片空白與沉默。面試官此時會露出詫異的神情,看著她陰鬱的雙眼詢問原因,得到含糊其辭的答覆後,再一陣搖頭,委婉地請她離開。個別好心人還會給她灌輸雞湯,提醒她需要調整心理狀態,改善精神面貌,豐富一下簡歷,她都無動於衷。
光明果然是無法容納黑暗的。沈心怡自嘲地想。社會就是這樣,其外觀越是美好華麗,其內核便越是殘酷醜陋,優勝者站在劣汰者堆積的屍骨之上,繼承了所謂光的積極正義,他們的溫度卻與黑暗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