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後傳 第11章天子腳下
蘇州會館設在秦淮河畔的東牌樓附近,北邊就是府學和貢院,是南京城絕好的地段。自從洪武帝定都南京,強令各地工匠和富戶搬到都城居住,人生地不熟,甚至語言都太不通,謀生艱難,這些背井離鄉的人們自發建立了各種會館,以方便同鄉交流幫襯。
姚妙儀拜訪的老鄉是做綢緞生意的張老闆。和許多老鄉被迫搬遷的不同,張老闆是在洪武元年定都時就主動舉家搬到了南京城,他是個審時度勢、眼光獨到的生意人,認準了朱元璋會坐穩江山,南京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張老闆如今在南京擁有五家店鋪,還打通了內務府的關係,成為皇商了。姚家和張家在蘇州是關係不錯的街坊鄰居,還曾經將張老闆一雙兒女從天花的魔爪中救出來,因此張老闆很照顧剛剛「被迫」搬遷南京的姚妙儀。
織錦二坊的店鋪和小院就是張老闆託付了信任的經紀中人幫忙置辦的。姚妙儀約了張老闆在蘇州會館喝茶,定的是包間,喝的是西湖龍井,茶點是從天界寺帶來的內造點心。
姚妙儀親手泡茶,「……那裡的街坊領居基本都是和善人,好相與,並不欺負我這個婦道人家當家,多謝張老闆介紹這麼好的房子。」
一看這個架勢,張老闆是識貨的,知道姚妙儀此番盛情招待,應是有所求,應該不單單是為了感謝房子。不過姚妙儀是來求人的,張老闆是被求的,便故意端著不戳破,順水推舟說道:
「鄉里鄉親的,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姚大夫莫要客氣。」
斗米恩,升米仇。張老闆和不少同鄉打過交道,有知恩圖報的,也有餵不飽的白眼狼。深知這個道理,萬事適可而止。
張老闆五短身材,身形微胖,穿著藍布直裰,他雖是賣綢緞的,但是按照洪武帝頒發的規定,除了喜慶節日以外,平民百姓平時不得穿綢、戴純金純銀的首飾。不過張老闆穿的藍布直裰是上好的松江三梭棉布裁成,價格比普通綢緞還高。
頭髮盤起,戴著如今最時興的黑色\\\\網巾,網巾是洪武帝親自推行的,有一統天下的意思,無論高低貴賤皆可裹之。
這個網巾拯救了無數包括張老闆這樣的禿頭男子,就是中間禿得寸草不生了,在頭頂上墊上假髮,把網巾織的密一些,誰都瞧不出來。
會館戲台上演著《琵琶記》,唱的是高亢激昂的戈陽腔。扮演書生蔡伯喈的伶人唱道: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張老闆聽得微微蹙眉,姚妙儀心領神會,「咱們蘇州人習慣聽柔美的崑山調,不過當今聖上行伍出身,喜歡聽激越高調戈陽腔,上行下效嘛,所以南京盛行戈陽腔,崑山調的班子難以立足啊。」
元末明初有四大唱腔,分別是崑山調、海鹽腔、餘姚腔和戈陽腔。
一聽這句話,張老闆頓時如同找到了知音一般,態度也不那麼端著了,「你的很是,我們蘇州人聽慣了崑山調,對戈陽腔欣賞不來,就像吃慣了清淡的茶湯泡飯,就咽不下去油膩的羊肉泡饃一樣。」
張老闆一嘆,「可是皇上喜歡戈陽腔,官員們要看皇上的眼色,咱們老百姓呢,要順從官員的喜好,連蘇州會館都要唱戈陽調迎合他人,唉,想好好聽一曲崑山調,倒要回蘇州老家了。」
姚妙儀連連搖頭,「張老闆好幾年沒回去了吧,如今連蘇州城也盛行戈陽調了,崑山調戲班子要麼該唱戈陽腔,被擠到鄉野之地勉強餬口。」
張老闆一陣唏噓,和姚妙儀回憶蘇州城的崑曲戲班,頗有些「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的味道,慢慢拉近了關係,姚妙儀說道:「……古往今來皆是如此,楚王好細腰,群臣每日只吃一頓飯,吸一口氣才系上腰帶,餓得扶牆而行——」
「噓!」張老闆慌忙左顧右盼,低聲道:「莫談國事,莫議皇上啊,小心隔牆有耳,被親軍都尉府的探子聽見了,那就——」
張老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姚妙儀心中卻想的是捉拿明教密黨的主要組織就是直接受洪武帝管轄的親軍都尉府,「都尉府真的那麼厲害?連我們這種平民老百姓身邊都布著他們的密探?」
張老闆壓低聲調說道:「我有個同行賄賂內務府的官員,就是一百兩銀子而已,恰好皇上命親軍都尉府查內務府貪腐案,同行下了大獄,受賄官員直接被剝了皮!據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