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驍從未見過霍晚絳如此脆弱的一面。

    印象里那個受了箭傷也能挺過去，在嶺南吃了無數苦楚也不會怨天尤人的女郎，如今卻大著肚子對他跪下磕頭，所有的驕傲與尊嚴蕩然無存。

    長安城竟是將霍晚絳的稜角硬生生磨平了。

    她可是忠良之後，是他除兄長外最崇敬的大英雄的獨苗，不該遭到世間如此殘酷的對待。

    可衛驍再氣憤凌央的舉止，也不能一時腦熱就答應了她。

    一國皇后，豈是他能說帶走就帶走的？

    他還沒去找過凌央，或許這段誤會中有全然不同的視角。他知道出於私心他有意偏袒向凌央一方，他更不信不到一年的時間，凌央居然會面目全非到這種地步。

    衛驍輕輕扶住霍晚絳的雙肩，試圖讓她保持理智，直視她銳挫絕望的雙眼：「你現在是大晉國母，是受萬民供養的皇后，你身上有無法迴避的職責。若是驟然負氣出走，你考慮過後果嗎？」

    「皇后，你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小女郎了。」

    霍晚絳喃喃自語起來：「我是皇后……我是萬民之母……」

    衛驍只當她總算冷靜了，誰知下一瞬，她異常滾燙的眼淚鋪天蓋地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顫，她快要哭得喘不上氣了:「舅舅……不，衛將軍，我不想做這個皇后了。我只想做回霍晚絳，做回我自己，我不是為皇后之位而降生的，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女兒死了，死了。她死的那日，凌央居然可以毫無破綻地撒謊騙我……曦兒她這麼乖巧可愛，冰雪聰明，你親眼見過的。人人都勸我儘快走出喪女之痛，儘快重振旗鼓，可是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走不出來了。」

    「凌央把他以為的好悉數贈予我，殊不知這些東西便如枷鎖一般沉重，甚至會要了我的命。衛將軍，你是他的親舅舅，幫他是理所應當。可你身為臣子比我更清楚，帝王寶座上的人皆是無心無情的冷血怪物。」

    一提到凌曦的事，衛驍打心底里無法堅定朝向凌央了。但他掙扎過後，選擇垂下目光，不敢如方才一般直視她。

    她的眼淚勝過世間最鋒利的劍。

    他無力答道：「他不一樣，我信他。」

    「他雖然是晉武的兒子，可他也是我阿姊的兒子。」

    她是文玉的妻，是他的侄媳，他知道他們曾經是如何刻骨銘心地愛過，更知道凌央為了她連命也可以豁出去。

    叫他這個做舅舅的硬生生將他們拆散，讓他們此生再無緣相見，他做不到。他想救霍晚絳，他是同情她、欣賞她、惋惜她，可僅憑這些就能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

    衛驍一向自詡孤傲不群，違世絕俗，甚至行事標準都是疾惡如仇，懲要惡揚善。天道不公，他便以武力換取公平，勢必要與天相爭。

    這一次，他卻敗了，他敗得徹底，他發現再次回到名卿巨公遍布的長安後，那個無拘無縛的衛向禮也再次被藏起來了。

    霍晚絳渾身發僵，衛驍的話就像雷霆萬鈞，毫不留情劈到她身上，劈得她灰飛煙滅。

    就因他和凌央同為男子，且擁有一層比常人更近的血緣關係，天生就是同一陣營，所以她泣血漣如求了他這麼久，他也不願違背世俗幫她麼？

    也許再過片刻他去面見凌央時，會一字不落地將她今日所言全部轉述凌央。

    她的夢醒了，沒有人會幫她的，尤其是凌央的人。

    她不該把微不足道的希望寄託於衛驍身上。

    死在椒房殿，或許就是她此生註定的結局。

    ……

    衛驍離開暖閣前，霍晚絳忽然叫住了他，她笑容蒼白，音調沙啞：「衛將軍，您方才說您信他。可您抬眼看看這偌大的椒房殿，不久前，您的阿姊就死在這個地方。」

    「您少時，想過衛娘娘有朝一日會慘死椒房殿，慘死於皇后之位上嗎？想過她會與愛人反目，被晉武用最惡毒的話咒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