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劍 三四
他停頓了一下。他們解開我的繩子。我雙手盡廢,什麼也做不了,只好假裝離去,想暗中藏起窺視。爹大約跟他們說了一個什麼方向,我看他們把他往另一個方向押走了。有兩個人就朝我這裡走來。我才驚覺手上流血,那血跡指了路給他們,當時只得把手強貼在自己衣服上,好叫血不再滴下,然後就逃。但這樣一來,我就只得走偏了爹他們所去的方向,離他們越來越遠。假如那幾個人聰明的話,他們本該想到我走的方向必定是爹告訴我的正確方向,因為我在那種情勢下,已沒有餘力去考慮故意引他們到錯處去了。但他們只以為爹在他們手上,只消掌握了他的性命,不怕他不說實話,而我只是一個順帶消滅以絕後患的舉手之勞。我當時也什麼都顧不上,逃了一夜——也幸好是夜裡,才令他們不太看得清——直到天亮,才看見一個樹洞,我便到洞中藏身,當時早已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只暈了過去。到醒來,迷迷糊糊地鑽出去,才發現已經可以看到林子的出口了。但是我想總不能就這樣走了,便往回走——又到天黑,然後又天亮,那麼久,我才找到他。
找到爹了?邱廣寒焦急地道。那他……
他死了。
拓跋孤轉開頭去。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就躺在哪裡,仿佛流過很多血。後來我才明白他是強沖開自己的穴道,但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再往前面一點就躺了那五個人的屍體,想來那兩個追我的人沒找到我,唯恐錯過了秘笈的線索,就回去了,卻自找了死路。爹應該是強破穴道之後運力殺死五人,然後想立刻過來找我,結果卻沒走出幾步。他太傻了——他這麼突然運勁早傷了他全身筋脈,如果殺人之後安靜地坐一會兒,說不定能活下來——說不定能等到我回來——至少能好好的寫份遺書給我。哼,可惜現在什麼也沒有。他根本料不到我會回來——他就是這麼個連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搞不清的人!
邱廣寒只覺得鼻子一酸。他是擔心你……
難道我不知道!拓跋孤迴轉頭來粗暴地打斷了她。但他難道不清楚他那個時候多動一分就多一分危險麼,他卻偏偏要自己去死——他偏偏不肯想清楚。真正該果斷的時候他總是優柔猶豫,但是到該想清楚的時候他卻從來也沒想清楚過,總是一時興起,想怎樣就怎樣了。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人你叫我看著他躺在那裡,心裡想些什麼才好!
邱廣寒說不出話來。她去拉拓跋孤的手臂,似乎是害怕他太過激動。她想這樣的故事對他來說本就是道傷口,本來不應該再讓他揭開的。他看起來怒不可遏,但這憤怒卻清清楚楚地是朝向他自己,否則他還能去怪誰?她陡然明白了他從方才以來的這種可怕的口氣——只是責怪自己,從責怪自己出生到這世界上開始。她竭盡全力地笑笑,但是連她自己都陷進了這故事裡。我也是那個故事裡的一個角色,只不過我還未出生,我扮演了一個潛在的人物——一個同時存在的、潛在的人物。我也左右了一些人的命運,我的命運也因為這些人,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這許多淵源與我原本就是分不開的,而我竟拋下它們做夢般地活了十八年?
她的手不自主地抓得緊了,拓跋孤於是從她這動作和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痛楚來。他的表情卻似乎平靜了許多,搖了搖頭道,都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還是記得那會兒天光模模糊糊的,風還很冷。我站在那裡的時候就知道,我已經不能改變任何事——因為它們已經發生——現在,十八年後,為它再浪費什麼痛苦的感情,又有什麼用呢?其實我心裡也預料到這種結果,只是忍著不去想——只要它還沒發生,我就有理由說服自己它永遠不會發生。現在看來我只是不敢面對現實——不敢相信。只是在騙自己而已,因為我是無力阻止的。再重來一次,那個時候的我,還是無力阻止的。所以,根本沒什麼可後悔的。…
邱廣寒低低地嗯了一聲。倒變成你在安慰我啦。她咬了咬嘴唇。拓跋孤一笑。我當時雙手不能動,沒辦法掩埋爹的屍體,結果只好做些輕一點的事情,用枯枝落葉先將他的屍身蓋住。我想離嘉興其實也只剩兩天的路程,當時是冬天,林子裡又鮮少人走,等我找到娘,再設法叫人幫忙。所以我就出林子走了。
後來呢?邱廣寒急問道。後來爹究竟葬下了沒有?
拓跋孤點點頭。葬下了。那片樹林——離這裡不遠。你想不想去看看?
當然!邱廣寒一